招娣的父母为了生儿子,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计划生育抓得严那些年,农村很多人为了生儿子背井离乡,心底里似乎憋着一股气在跟政府较劲,你越不让我生就越生,不生个带把儿的誓不罢休。
招娣的出生就肩负了这个使命,父母给她取名为招娣,希望下一胎能招来个弟弟。招娣不负重望,两岁时她母亲三十五岁,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产下了一个男娃,全家人的心才真正放下来,不用再担心断了香火。
这样的情况下,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不过,父母觉得只要能把女儿们养大就算完成任务,至于上学只供儿子就可以了,几个姐姐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在家务农,后面又经媒人介绍嫁人了。
招娣17岁那年村里有很多人去广东福建打工,回来的男孩女孩一个比一个穿的漂亮。招娣跟家里说也要去外面打工,父母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刚到广东时,她和几个小姐妹在工厂里面做流水工。
每天没日没夜加班,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但对于当时的招娣来说,月底能领到上千元的工资,也是件非常开心的事。第一个月发工资,招娣只留了一百元零花钱,剩下的全寄回家,父母收到那笔巨款的时候,高兴到嘴都合不拢,逢人就说他们女儿能干。
因为长得漂亮,招娣成了厂里的厂花,很多男生喜欢她,下班回到宿舍总有人买好宵夜放在她床上,招娣对于这些小恩小惠,根本不为所动,她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她知道那些男生跟自己一样,都是农村娃,做着辛苦的车工,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家,剩下那三瓜两枣,她还真看不上。
就算有某个男孩子让她心动,但一想到父母姐姐们婚后的穷苦,她就打退堂鼓,躲开媒人来到广东,为的就是赚更多钱,让自己和父母弟弟过上好生活。
厂里接了个香港老板的货,特别急,还严,整整两个月加通宵成了常态,出货那天,香港老板亲自验货。招娣累到伏在车位上睡着了,正好被路过车间的老板看到,他走过去本想要把她叫醒,却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也许漂亮对于没文化没见识的女孩就是一场灾难。
醒来后的招娣看到身上多出来的衣服,四处张望着,远远看到办公室的窗户边站着一位男子,正笑盈盈地看向她,正在她不知所措时,男子走到她面前问,这段时间赶货很辛苦吧,要不我带你出去吃个饭。
招娣低着头,没有吭声,男子从她手里拿过衣服,温柔地说你直接下楼来,走到那部白色车子旁边,我在车里等你。招娣心勐地收紧了,她猜想着这位没见过的男子应该是香港老板,她想去又不敢去,她听说过类似的恋爱故事,大陆妹和香港老板谈朋友,后面就不在厂里上班了,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钱花。
她有点忐忑,同时懵懂中又有一丝虚荣,最终她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了那部白色车子。
那是她第一次坐小车,车内很香,很干净,黑皮的座位很舒服,但招娣却战战兢兢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男子看出了她的惊惶,温柔地说,你放轻松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吃完饭就送你回来,可以吗?
招娣点点头,后面听到男子介绍自己,我叫周同,香港人,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大陆,你们这次那么辛苦就是帮我公司赶货,请你吃饭就当是感谢你吧。果然被招娣猜中他就是香港老板,但她还是低着头没出声,这时,周同猝不及防地伸过手托起了她的下巴,招娣吓了一跳,脸倏地红到耳朵根部。
在跟周同吃过几次饭后,他说做我女朋友吧,招娣心里有些疑问在纠结着,想问又不敢问,周同一次次美食华服连环轰炸,招娣便在其他老乡的复杂眼神中,离开了那家工厂,搬到了一套三房两厅装修精致的房子里。
招娣每天睡到自然醒,周同有空时会带着她去旅游,逛商场,全身上下都是周同给她买的名牌,再也没有那个农村女孩的穷酸影子了。招娣不知道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问周同,你会娶我吗?周同告诉她自己在香港有老婆,但没有生育,所以希望招娣能帮她生个儿子,招娣哭的很伤心,但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取代不了周同的老婆,也想过离开,却又舍不得,不管是人还是衣食无忧的好生活,她都舍不得。她幻想着能在大陆和他组成一个家,那孩子就是唯一能让周同留在自己身边的筹码。18岁的时候,招娣如愿生下了一个儿子,让她没想到的是,月子期间周同就把孩子带回了香港,她哭到撕心裂肺,周同说,你还太年轻,没经验,孩子在香港带的话对他未来各方面都更好。
招娣还是很天真地相信了周同,不再哭闹,但后面周同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刚满月周同就拿出一张卡告诉她里面有二十万,他在大陆的生意结束了,以后也可能不来了,让她自己保重。至于孩子,不管招娣怎么追问,他都只说很好。
招娣心头的绝望升到了脸上,身子颤抖着跪在周同面前恳求道,求求你让我看孩子一眼,就一眼可以吗?周同扶起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再无音信。
父母听回家的老乡说她谈了个有钱的香港老板,经常打电话问她要钱,用血泪换来的二十万很快就索去了一大半,她没办法跟家里说自己的遭遇,除了两个跟她最要好的女孩知道她怀孕,没外人知道。记得当时,她们还羡慕她从此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呢。
转眼一场自以为的幻想爱情破灭了,只剩下疼痛的现实,像是血肉摩擦,万箭穿心。
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有太阳的时候她会到小区的草地上晒太阳,旁边有个女孩比她年长几岁,走过来跟她搭话,你的是男孩吗?招娣很诧异,那女孩笑笑说没什么,你大肚子的时候我见过你,我就住你隔壁那栋,也算是邻居吧。唉,我们都是命苦的女人,做了这行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什么了。
彼时招娣才知道,这个小区租户最多的就是香港老板和大陆女孩,他们以爱情为名,行交易之实,就是找年轻漂亮女孩帮自己生孩子,要的只是代孕工具,比赤裸裸的交易更伤人。招娣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拼命往下掉,女孩抱着她,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
那晚招娣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骂自己愚蠢,恨自己虚荣,有那么一会儿想要破罐子破摔,但一股恶心的感觉直窜胸口,近天亮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房东说要退房,钥匙放在了茶几上,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没有跟邻居女孩打招呼就离开了那个小区。
招娣拖着沉重的步子泪流满面往前走,这个曾经盛满希望转瞬却带来绝望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停留了,全身都像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她找了间小旅馆住下后,便马不停蹄地找工作,在一家服装店里找了份导购的工作。
老板是个很能干也很和善的女人,她一步步教招娣销售技巧,在她的引领下招娣对于嫁人改变命运的念头已经彻底磨灭了,她想要成为老板那样的女人,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两年后,她带着从老板娘那学来的一身本事,回到老家县城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渐渐趋向稳定并有盈利时,她还是每个月寄钱给父母,因为有她的帮衬,家里盖起了三层小楼,弟弟也快大学毕业。
这期间招娣谈了两三个男朋友,最长的都没超过半年,一谈到结婚论嫁她就退缩了,肚子上的妊娠纹用了很多方法都清晰可见。一晃到了二十五岁,姐姐们的孩子都上学了,父母不停催着她结婚。
过年的时候,有媒人上门说亲,相亲对象叫万鹏,不丑不帅,海拔还过得去,在招娣呆过的那城市打工,家里条件也不错,在县城有住房还有间店面,当下租给人家做生意,他说,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店面就收回来给你卖服装。
招娣同意了,半年后两人结婚,万鹏继续去外面打工,她把服装店搬到了自家店面。招娣想如果能这样安稳过下去,那她的日子比姐姐们就好太多了,她常常会发自内心地感叹幸好当初没有破罐子破摔,绝地爬起是她做的最正确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招娣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公公婆婆对她很照顾,万鹏也回来陪她待产,顺便帮她打理店铺,招娣指挥着万鹏整理货物。这时进来一男一女两个顾客,招娣一抬头勐地愣住了,那女孩也惊得张大了嘴巴,没把门似的一连串发问,招娣,你怎么在这啊?你不是嫁香港了吗?又怀孕了啊?
招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子都摇摇欲坠,差点站不住,万鹏从地上站了起来,女孩这才看到有个男人瞪着自己,脸色比招娣还难看,立刻拉着身旁的人想要离开,却被万鹏拦下,什么叫又怀孕了?什么叫嫁香港了?你说清楚一点。
女孩结巴着说,我,我不清楚。逃也似的离开了店里。她无意说出的几句话对万鹏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青筋暴起,冷冷地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招娣知道瞒不住,也许一切自有轮回报应吧,她颓然坐下,抽噎着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了万鹏。万鹏一拳打在玻璃上,鲜血直流,招娣吓的浑身哆嗦,怯怯地说等孩子生下来如果你要离婚我也不恨你。
万鹏怒不可遏,大声吼道,你说的轻巧,离婚,我们家的面子都让你给丢尽了。说完便甩门而去。直到生下孩子,万鹏都没正眼看过招娣母子,没过几天就回了广东,他无法面对欺骗自己的老婆,也确定不了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他的,但他不敢把这样的丑事告诉父母。
公婆以为他们两口子在闹矛盾,便没有过问,一心一意照顾刚出生的孙子。连着两个月招娣打了无数个电话给万鹏都不接听,连信息也不回,她坐立难安,跟公婆说要去广东进货,其实是想去看万鹏,她不想再冷战下去。
招娣带着哭腔问道,老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万鹏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喝酒,喝醉了就大笑起来骂自己窝囊,招娣去抢他的酒瓶,他就往外走,两个人争抢中万鹏脚下一滑,滚下了楼梯,招娣吓傻了,有一刹那似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还是工友们打通了120电话,把万鹏送去医院抢救。
医生告知万鹏颅内脑损伤导致昏迷不醒,直到第三天才醒过来,但左侧动弹不得,招娣差点昏厥过去,整颗心都被悲哀和内疚覆盖,如果她不来找他,如果不去抢那个酒瓶,那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清醒后的万鹏用另一只能动的手拼命捶打自己,从来没掉过泪的大男人,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招娣十分心疼,她搂着他说,老公,我会一直陪着你。现在不管什么话,听在万鹏的耳朵里都是一种同情,更是讽刺,像把匕首一样扎在了他心里。他竭尽全力朝招娣大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万鹏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从那个伤痛中缓过来,又跌入了这个无底深渊,他只想睡上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恢复到了还没结婚的时候。他满心的悔恨,恨自己被招娣的美貌迷住,恨自己知道她肮脏的过去还爱她。
招娣把万鹏接回了老家养病,每天按照医生的叮嘱细心照顾着,公公婆婆不知道万鹏发生意外的内情,时常关心招娣也要注意身体。万鹏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望向窗外,不管谁跟他说话都充耳不闻。
日子就这么阴阴沉沉地过了一年,万鹏的左侧在复健中慢慢有了知觉,对招娣也不再似之前那样大吼大叫,有好几次招娣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万鹏抚摸她面颊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那段肮脏过去可以埋在异乡,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挖出来,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都会变成你致命的把柄。可见人这一生,每走一步都需要思虑再三,不能行差踏错。
她宁愿这份报应报到自己身上,看着万鹏憔悴冷漠的脸,招娣知道未来还有很艰难的路要走,但她已经做好了余生在万鹏身边赎罪的准备,再大的艰难都不再畏惧,她相信万鹏终有一天能看到她的真心,也相信他们一家子能迎来安稳平和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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