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山,倦鸟归巢,老黄牛慢吞吞的往家走。
每天的这个时候,小牛桩就变得热闹起来,吃过晚饭,三三两两的妇女们坐在大门口拉家常,男人们则光着膀子席地而坐,打起了扑克。
孩子们在村里跑来跑去,嬉戏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蛙鸣,让这个小小的村子愈加热闹起来。
何珍吃过饭也出来乘凉了,她坐在自家大门口,低着头,一针针纳着鞋底,还不时的用手里的针往脑袋上蹭两下。
突然,一针下去,何珍“啊”了一声,赶紧用右手手指使劲捏住左手被针扎破的食指,血滴滴答答淌个不停,就像何珍头上冒出的汗珠,她用嘴吸吮左手手指,每吸一口,就往地上吐一口血水。
听到她叫声的邻居赶紧跑了过来,问何珍怎么了?她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邻居董姨看了一眼何珍,坐在她身边,伸手把何珍被针扎破的手攥在自己手里,叹了口气问到:“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因为闺女结婚的事?”
何珍一听这话,眼圈儿瞬间红了,她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像是对董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儿大不由娘啊,随她吧,就像手里的沙,握不住就扬了吧!”
说完,何珍放下手里的活计,茫然的注视着在她们眼前跑来跑去的孩子们,脸上的悲苦从心底里蔓延开来,她轻声说:“这孩子为啥要长大呢?小时候多听话,咱说啥孩子听啥,从来不反驳……”
“她们不长大我们不就成妖精了?别多想了,孩子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吧!毕竟小时候竟听咱的了,也让她自己说了算一回,我们当妈的不能太独断专裁了。”
董姨搂过何珍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何珍没说话,只有长长的叹息。
要说这何珍真是苦命的人,小牛桩几十户人家,加一起上百口人,谁都没有何珍命苦。
村民说她的命比黄连还苦。何珍没吃过黄连,不懂黄连有多苦,只知道自己打小就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
她五岁时,父亲无缘无故得了精神病,不久吊死在小牛桩村头的大柳树上。
寡居的何母因受不了这意外打击,勉强把何珍拉扯到八岁,也喝了一瓶敌敌畏死在何父当年吊死的柳树底下。
不到三年的时间,何珍彻彻底底成了孤儿,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小牛桩人,所以,父母去世后,小牛桩的乡亲们收养了她,东家一口,西家一顿,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何珍二十岁那年,就嫁给了村里老实憨厚的杜尚平。杜家也是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快三十了也没能娶上个老婆,后来经村长出面,何珍嫁给了杜尚平。
一个是穷的娶不起老婆,一个是流离失所的可怜女人,两人的结合也可以说是天配良缘。
可是好景不长,不知道是杜尚平天生的短命鬼,还是何珍真像老百姓悄悄议论的那样~命硬,在女儿杜丽五岁那年,杜尚平开翻斗车摔死在沟里。
何珍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女儿跟她的命运何等相似,都是五岁成了没爹的娃,她甚至真信了别人说自己命硬的传言,从那以后,何珍拒绝再嫁,跟女儿相依为命。
转眼间,女儿十八岁了。她从小乖巧听话,理解母亲的不易,从来没有忤逆过何珍的意愿。
可是,这孩子大了,在恋爱方面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再不听何珍的话了,她跟邻村收猪的周闯恋爱了。
周闯那孩子倒是挺好,长相文文弱弱,像个女孩一样,家里条件也不错。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周闯太瘦了,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农村来说就像一个大烟枪,让人一看就是短命鬼。
就这样一个央央跄跄的人,何珍怎能放心女儿嫁给他?可是这杜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扬言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她这辈子认定周闯了,谁劝都不好使。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在爱情面前胳膊肘往外拐,何珍怎能不上火?
最后,在邻居董姨的劝慰下,何珍决定不管了。一切都是命,既然人扭不了命,那只有认命了。
女儿出嫁这天,何珍一早就躲进房里不出来,眼看那边接亲的车来了,何珍依旧房门紧锁,不见任何人。亲友们急得团团转也丝毫没有办法。
那天,在人群一阵欢呼声中,周家接亲的喜车到了,周闯身穿一套亮灰色西装,手捧一大束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百合花走了进来。
杜丽看母亲还不出来,一急之下拽着周闯扑通一声跪在何珍的门口,声泪俱下的说:“妈,我要走了,你还不出来送送我吗?今天是女儿大喜的日子,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啊!以后,我和周闯好好过日子,经常回来看你,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说完,拉起周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直到上了喜车,何珍还是没出来。
车徐徐的发动了,杜丽手扒着车窗,眼巴巴的往院子里看,母亲的房门还是没有打开,车越开越远,杜丽的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掉,一旁的周闯紧紧握着她的手,俩人十指紧扣,似有一股不可摧毁的力量。
那天,直到接杜丽的车不见了踪影,何珍才慢慢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踉踉跄跄的来到西房头,举首眺望邻村的方向,隐隐约约听见噼里啪啦鞭炮的声音。何珍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倒了出来。
杜丽跟周闯结婚以后,仅仅度过了五年的幸福生活,命运之神就给了她致命一击。
周闯是婚后第三年时就发现自己得肺癌的,他本想跟杜丽离婚,宁可背上抛妻的罪名,也不想让杜丽承受生离死别的悲痛。
可是周父不答应,潜意识里,他或许还死马当活马医呢!
怎奈,周闯天生的短命鬼,在跟杜丽结婚五周年这天扔下娇美可人的妻,一个人去了天国。
消息传来,何珍感觉天崩地裂一般,女儿和自己的命运何等的相似。
“老天啊,我何珍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你报应完我又报应我的女儿!”
何珍仰天大哭,这边杜丽呢,自从周闯去世,她不吃不喝,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样,几天的功夫形削骨立,活脱脱一个死人幌子。
母亲来看她,娘俩搂在一起放声大哭,杜丽抽抽搭搭的说:“妈,周闯为啥这样绝情啊?我都没给他生儿育女呢,他就这样急匆匆走了,哪怕给我留个孩子我也有个念想啊……”
“闺女啊,你俩或许就是五年的夫妻缘分,像我跟你爸,像你姥爷跟姥姥,咱就这命啊!跟妈回家吧,以后,妈再给你找个好的……”
何珍捧着女儿的小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杜丽摇摇头说:“妈,我不回家,我要在这守周闯三年,公婆对我不错,就当我再报答他们三年的恩情,三年期满,我肯定回家。”
何珍没有说话,转身颤颤巍巍的走了,她养大的女儿她知道,性格扭的狠,十头牛拉不回来。
就这样,杜丽在周闯去世后,固执的留在了婆家,执意为周闯守寡三年。公婆感念她的有情有爱,像对待女儿那样对待她。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一天晚上,杜丽洗簌完以后就睡觉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上像压了什么东西,她猛的睁开眼睛,见公公正一脸猥琐的看着她。
“爸,你,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干什么?”
杜丽吓得魂飞魄散,边大声质问边试图把老公公推下去。
“小丽,你不总抱怨小闯没能让你当妈吗?那么,子债父偿,今天,爸成全你,你给我生个孩子,以后你就顺理成章的留在家里了。这件事我和你妈商量好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这也叫肥水没流外人田,你还是周家的媳妇……”
公公絮絮叨叨的说,手也不闲着,对着瑟瑟发抖的儿媳妇上下其手,杜丽又羞又气,双脚不停地乱踢乱踹。
今天晚上的事,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不苟言笑的慈祥公公原来是披着羊皮的狼,为了让周家有后,他竟然做出这么无耻的事。
“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杜丽边骂边照着公公的前胸后背一顿乱抓。
她越反抗公公越兴奋,他猥琐的说,“够味儿,男人就喜欢骑烈马。你这个小妖精,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把我二弟撩得火烧火燎的难受,今天,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说完,公公淫荡的笑声又响了起来,震得杜丽耳膜都疼,随即,她的内裤被公公狠狠撕了下去。
“不要……”
杜丽用劲浑身的力气把公公踢了下去,随后,她双腿并拢,身体像大虾一样蜷缩,口里不住的咒骂公公。
“小妖精,你还真挺烈,攒着点劲儿,一会伺候我。”
说完,公公爬起来又重重的压在她身上。杜丽浑身瘫软成泥,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即将迎接暴风骤雨的时候,房门被一脚踢开,同时,一个黑影像猛兽一样扑了进来。
“啊……”
随着一声惨叫,公公被什么东西砸倒在地,他手捂着头部,蜷缩在地上,被黑影打得发出猪一样的叫声。
“你这个畜生,敢对我闺女下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进来的黑影边说边操起手里的棍子,劈头盖脸朝周父的后背砸去。
杜丽趁机从床上爬起来,迅速的跑出去喊来左邻右舍。
随着房间的灯亮起,赶来的村民这才看清黑影就是何珍。
原来,她在女儿的房前屋后已经蹲了大半年了,自从杜丽说留在婆家要为周闯守寡三年的时候,何珍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预感到亲家公不可能让女儿三年以后全身而退。男人,抛开伦理道德,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儿子没了,一个屋檐下生活,换做任何男人都得对年轻貌美的儿媳妇有那种无耻的想法。
所以,何珍在女婿去世之后,就给自己找了个任务,她要悄悄守护女儿。
周家屋前有个狗窝,每晚,何珍都会给狗拿来一些好吃的,狗不但不咬她,而且还大方的把狗窝让给何珍栖身,自己则蹲在一边啃骨头。
今天,何珍正趴在狗窝里迷迷糊糊犯困时,屋门嘎吱开了,亲家母背着包从屋里走了出来,周父跟在身后送她,俩人到大门口又叽叽咕咕说了一阵什么,然后周父插好大门就回了房间。
直觉告诉何珍,女儿的公公婆婆肯定有什么预谋,她当时就提起了一百倍的精神。
果然,在亲家母走后不到十分钟,房间里就传来女儿声嘶力竭的呼喊,何珍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踹开房门扑了过去把女儿救了下来。
再看周父,跟刚才的张牙舞爪判若两人,他赤裸着身体,脑袋都要缩到裤裆里了,面对村民的指责他屁都没放一个,脸比关公还红。
“建东,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把我们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小丽是你儿媳妇,即使闯子走了,她也是晚辈,你咋能头脑一热干这事啊?你呀!”
周父八十岁的老父亲气得跺着脚的骂,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点着耷拉着脑袋的周父,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随后,周老爷子转身对何珍母女说:“他亲家母,我在这替我这不争气的儿子给你们赔礼道歉了,我们老周家家门不幸啊,摊上个短命的孙子,又摊上个畜生儿子。
丽呀,你是好孩子,你对闯子的心爷爷都懂,跟你妈回家吧!别在这守着了,你有那心,爷爷都知足了!”
说完,周老爷子别过脸去,朝杜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却在杜丽和母亲转身的时候,老泪纵横。
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再呆下去了,杜丽谢过周爷爷,连夜跟母亲回了娘家。
婆家对她来说成了噩梦,连同公婆以前对她的好在今晚一并烟消云散。
经此一事,杜丽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她安安静静的陪在何珍身边,吃饭,睡觉,干农活,日子如原来一样简单却又踏实。
后来,有村民说,周闯的父母没有脸在村里生活下去,扔下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远走异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杜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心里也是无波无澜,对于过去,她已经选择性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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