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江雪从澳大利亚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和菲亚吵架。
十年，离婚后的十年，江雪不曾与我有过任何的联系，想来是我当初的背叛令她伤心至深。
她终是坚强的，一个人带着儿子祥瑞远走异国他乡，连一个背影都不曾给我。而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迎娶了菲亚，与爱情有三分关系，剩下的，全因男人的面子。
人至二婚，其实失望总是来得太快太直接，因为期望过高，因为有了太多的比较，更何况菲亚本没有江雪优秀，只是年龄小她五岁。
婚后，我才明白，那五岁所相差的不仅仅是年纪，而是阅历背后的底蕴。
电话中，江雪告诉我，祥瑞非得要回国考大学，他说他是中国人，他不可以只会说中文，却对自己国家的文化毫无了解。
江雪为此与祥瑞大战了无数回合，最后，祥瑞提出：爸爸也是我的监护人，我要听听他的意见。
其实，仅从这句话里，我就可以判断得出来，尽管是我曾经有错于婚姻，但在儿子的成长中，江雪始终令我的形象饱满。
加之，每周我都会与儿子网络视频一小时，在那个视频的窗口里，我可以扮演一个男孩子喜欢的那种老爸——勇敢、幽默，并且宽容。

我想，这可能也是吸引祥瑞回国的原因之一吧。
电话里，江雪补充说明：“事关儿子的前途，所以，才会冒昧打扰你。”
这样的礼貌与客气背后，依然是江雪式的教养，有着春风化雨般的安静，若非经历菲亚的骄横，我不会在这样的和风细雨里，突然间有了泪奔的尴尬。
我努力平息着自己内心的起伏，对江雪说：“我会跟祥瑞沟通，你辛苦了。”
沟通的结果是，祥瑞说服了我，我同意他回国。在二比一的情况下，江雪只好放行。
他们母子的归来给菲亚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一再未卜先知地告诉我：“这绝对是江雪的回马枪。”
我拍拍自己的肚腩，还有发丝稀疏的头顶，对她说：“我没有那么抢手，你也不用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嫁的是奥巴马。”
事实上，江雪是在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才给我打电话的。她不计前嫌地说：“多年不见，请你和菲亚一起吃个饭吧。”
那场饭局无疑被菲亚视为挑战的号角，她为此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很是有武装到牙齿的架势。
十年的岁月并没有在江雪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举杯向我和菲亚，说：“祥瑞回来可能会给你们带来一些麻烦。同时，也希望不要额外关照他，给他自己处理问题、适应环境的机会。”
同时，江雪赞美了菲亚的服饰，也说了她日后的打算——依然回到澳大利亚经营她的小茶馆。
菲亚准备好的那些冷嘲热讽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来之前，她始终认为江雪回归，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见了面，她也感觉得到，人家以良好的教养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化为微微一笑。
回到家里，菲亚终于失控了，她一再追问我与江雪重逢的感受。
我说没感觉，她说我撒谎，我说祥瑞很帅，她说我是在变相地夸江雪，说江雪就是看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才把祥瑞派回来，我说她无聊，她用剪刀将江雪从澳大利亚带给我们的两件羊绒毛衣毁成了一地碎线。
人们都说岁月残酷，其实，看着抓狂的菲亚，我只是觉得老天有时也算公平，它给了菲亚美貌，却取走了她的教养。
时光飞逝，美人都会迟暮，于是，教养便显得那么重要。
夜深人静，想起江雪，我的心乱了……
江雪在国内待了一个月，带着祥瑞去了很多地方。

看着她朋友圈，日日上传的照片，看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母子俩，我突然间觉得孤单。
所以，江雪临走的前一天，我以送行名义，约了她，见到她，才告诉她，菲亚加班，不能同来。
那天晚上，我们曾经的一家三口去了许多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在我们曾经的老宅前，遇到了老邻居潘大妈，潘大妈握着我们一家三口的手说：“这样多好，这样多好。”
是啊，这样多好，只是这样的好，总是要在峰回路转之后，才会明白。但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约江雪去了茶吧，突然间很想跟她聊聊，只是聊聊。
我没有想到，这些年，在我的心底，会藏了那么多心事，无人诉说，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为小三儿而二婚的男w人，随便哪句话，都会成为反面教材。
而江雪，只是倾听，她的脸上没有嘲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任何的得意等等一切她本应该有的表情。
我们还说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故人，就算是我们曾经身在婚姻之内，也不曾说过如此多的话。
那时，我们总是话不投机，都想在言语之间争得一点上锋。而现在才明白，聊天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有种舒适直抵心灵。

夜渐深，我依然舍不得离开。
可是，江雪说：“回去吧，别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你既然背叛我娶了她，就要给她安稳的幸福。”
她说得没错，可是我介意江雪说这句话时，那种局外人的大度。也许，她是在怨我吧，于是，我说：“对不起，江雪。”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如果没有这番经历，我们都不会是今天的我们。也许依然还在婚姻的鸡毛蒜皮里摸爬滚打，抱怨这个世界的乌烟瘴气。这世界上，最失败的事情不是失去，而是后悔。所以，吃从前的堑，过今天的美好生活吧。”
这句话，令我汗颜，同时也被我视作是温婉的拒绝。
不是不失落的，隔着十年的岁月重新打量被自己丢掉的女人，那么真切地感到惋惜与失落。
回到家里，面对菲亚的“有理取闹”，我只是报以沉默。等到她累了，无声地躺在床上时，我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明天她就离开了。”
说这句话时，我明显的很伤感，这是当年与江雪分手时，也不曾有过的巨大失落。
第二天，尽管说好不去送行，但我还是去了机场。在江雪即将进入安检时，我突然间想抱住她，但手到她面前，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我忍不住激动：“江雪，当年是我错了，要不你回来吧。”
我的所谓的回来，当然不仅仅是回国，而是回到我们曾经的生活。
两秒钟后，她说：“近了，就怨了。我对你，有爱在前，有怨在后，而菲亚对你，只有爱。别弄丢深爱你的人，别让儿子看着你在情场上，丢盔弃甲。”
江雪走了，那一转身的风度令我心疼。
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只要前妻依然单身，就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依然还是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因我的放手，而独自修炼成今天的她，她的沧桑与优雅都与我有关。
而我，只能如此袖手旁观。
江雪走后，每天微信与她聊上几句成了我一天之中最大的期待。我终是自私的，总是把无尽的烦恼悉数倾倒给她，也许本能地想用如此示弱的方式继续停留在她的生命里。
还有对祥瑞，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真的想把缺席了十年的父爱都弥补回来。
可是，对于我的过度呵护，他并不买账，接他放学，他会说：爸爸，你这是怀疑我的智商吧，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不需要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被接送了。
我给他钱，他说：这是要培养我乱花钱的坏习惯。我帮他打扫房间，他说：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我悄悄问他：希望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吗？他说：那是你们的事情啊……

每每此时，我都觉得儿子与我这般疏远，终是因为当年的离婚所至。江雪与儿子的独立坚强狠狠冲撞着我的内心，我人生中的一切得意都变得那么快乐有限。
我想修复这个家，虽然对菲亚很不公平，但我也已经顾及不了太多。
毕竟天底下复婚的人，何其多。
临时决定去澳大利亚的冲动令我感到兴奋。好多年了，这样的激情令我觉得自己依然年轻。
我想他乡遇故人，纵江雪如何理智克制，想来也应该会有几分感动。至于将来如何与菲亚摊牌，我想，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不爱而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当然不可否认，我是个渣男。
背叛了前妻，又打算背叛现在的妻子。
循着从祥瑞那里无意打探的地址，我很容易地找到了江雪的茶馆。对于我的到来，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也没有任何的惊喜。但这份平静已经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她，并不讨厌我。
十年一人，也许，她等待的也是这样一天，我，以极大的诚意，重新爱上她，心甘情愿地回归。
我在澳大利亚逗留了半个月，每一天，江雪都会带我外出，就像她上次回国一样，她带我去她和祥瑞初来澳大利亚时所租的公寓，见了祥瑞的小学初中老师和好朋友，还有江雪曾经工作过的几个地方。

江雪跟我详细地叙述了这些年她和儿子在澳大利亚的生活，比如，她曾经和一位当地的园艺师谈了两年的恋爱，比如祥瑞十三岁时出了一场车祸，抢救了三天两夜，比如茶馆开业的整整半年时间里，日日亏损——
是的，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儿子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的艰辛，在她云淡风轻的讲述里，愈发显得那么不平凡。
“可是，无人诉说，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要努力让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任何的抱怨都会让自己和儿子陷入无助。回头再看这些经历，真的很感激。倘不如此，我将永远是一个弱女子，这世界馈赠我再多，我都觉得远远不够。但现在，不会了，顺也感激，逆也开怀……”
我含着眼泪说：“江雪，跟我一起回国，一起回家吧。欠你和儿子的，我会用余生来还。”
“谢谢你，于烨，可是，回不去了。倘若重新在一起，我们便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推心置腹，那些已经远去的往事常常会提醒曾经发生的不快，然后让我们重成怨偶，重新用愤世的目光面对生活。我们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我希望，我们永远可以这样，不管见与不见，不管多久不见，都能平静地坐下来说说话。但是复婚，是不可能的。你已经辜负过我，不要再辜负另一个人了。”

我还有拒绝的权利吗？江雪犹如一面闪光的镜子，我在那里，看到了她的成长，并照见了自己的晚熟。
我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在澳大利亚的最后一天，江雪陪我逛了免税店，让我带一些礼物给菲亚。
我不禁问，“你不恨她吗？”
江雪笑笑，“我只恨你，是你背叛我们的爱情和婚姻，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珠宝店，她帮我选了一枚钻戒，不大，但她说：“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给她买一枚钻戒，然后，在银婚金婚之时，将这些小钻戒加工成一个大钻戒。这是瑞士男人的做法，你不妨一试。爱要积少成多，忠诚是可以增值的。”
我只得接受了江雪的建议。
在悉尼机场，我与江雪道别的时候，我将一枚不大不小的钻戒顺势放在了她的口袋里，那是我曾欠她的。
在飞机上我想了很多，也认真想了江雪说的话，我已经伤害过她，不要再伤害另一个女人了。
我没有告诉菲亚我去了哪里，只是突然出现在她的单位，把她叫了出来，然后在无人的安全通道，抱住了她。
之后，我把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她喜极而泣。而我，决定对她温柔以待。


后来，因为儿子的原因，我跟江雪偶尔联络，但仅仅只是联络而已。不管我们曾经如何，但背叛之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至于菲亚，虽然嫁给了我，但也背负了多年第三者的骂名，至今我的父母都不接受她，我的朋友们都不太待见她，这也是她的惩罚。
而我，在一个女人的心里留下了伤痕，就不要再辜负另一个人了。我能做的，唯有救赎。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