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兰怎么也想不到,回到老家不到一周,她又遇到了李文凯。
从深圳回来后,她先是在父母家里住了两天,然后就决定到外面租房子住。
夏淑兰的哥哥三年前结了婚又生了孩子,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这让夏淑兰觉得,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家却不再是那个家。
三线城市的房子还是很好租的,夏淑兰只花了两天时间,就租下了一套价格实惠,地段也不错的一居室。
花了一天的时间清理打扫,今天准备去花市买些盆景——就是在花市门口,她看见了李文凯。
当时他正从车里出来,先她一步进入了花市大门。他比五年前稍微要胖点,配合那张褪去稚气的脸,显得成熟而有风度。
虽然只是旧人旧情,夏淑兰的心脏却很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她停下脚步,扶着一旁路灯的长杆深吸了几口气,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拖着无力的双腿进入了花市。
夏淑兰和李文凯是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他们的爱情,也开始于高中。
李文凯是本市最大企业鸿远集团的公子。他还有一个大哥,比他大十岁。就是这十岁,成了李文凯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的大哥先他十年进入公司,那时候他们的父亲正年富力强,给了大哥很多指导。
八年前,当李文凯进入公司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垂垂老去,公司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大哥打理。
父亲让大哥多提携一下弟弟,大哥却对父亲阳奉阴违,让李文凯办事却又暗中掣肘,让老父误以为他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对他渐渐失望。
六年前,李文凯的父亲过世,公司由大哥一手把持,李文凯算是彻底失去了在公司发展的机会。
当然了,毕竟是大富之家,就算在事业上得不到什么发展,随便分一点房子股票,也足够平凡人家奋斗几辈子。
公道的说,李文凯是一个合格的男友。虽然生于巨富,却没有纨绔子弟的坏习惯和臭脾气。
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他的性格太过柔弱。在公司里,他被哥哥压制;在家里,他被妈妈哥嫂视为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除了那对侄儿侄女,每个人都可以对他的行为进行批评。他也尝试过反抗,很快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要与之对抗,就像蚂蚁去挑战大象。他开始逆来顺受,用唯唯诺诺换取安宁和自由。
恰好,夏淑兰很看不上这一点。她不止一次劝说李文凯,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样子,不应该遇到难题就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塞进沙里。
李文凯说,老爸不在了,公司里又都是大哥的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夏淑兰说,你可以找你妈向你大哥施压啊。
李文凯无奈的摇着头,说,我妈不会听我的!在她眼里,我就跟三岁小孩一样,除了要钱买东西,什么也不会!
夏淑兰说,那,你就向你妈要一笔钱,出去闯出点名堂,让他们好好看看!
李文凯看着她,茫然的说,去哪里?
夏淑兰说,去沿海,去深圳——我陪你去!
李文凯的目光火星似的一闪,很快又黯澹了下来,叹息似的说,还是算了……
看着那张困顿不振的脸,夏淑兰失望到了极点。一句话虽然嘴里没说,在心里却说了好几遍:这个男人,没救了。
第二天,夏淑兰一个人提着行李去了机场。
为了挽留她,李文凯带着戒指追到了机场。盒子里闪着幽光的钻戒融化了夏淑兰的心,但一看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浓郁的哀求之色,她还是狠心的将它推回到了李文凯手里。
她需要的是一个男子汉,不是一个对谁都只能恳求的男孩子!
夏淑兰说,文凯,如果你真爱我,就到深圳来找我吧。
最终,李文凯没有来。
夏淑兰虽然很伤心,却又觉得这样的选择是明智的。
没有一个女孩不愿意嫁入豪门,可前提是她得承受得起即将付出的代价。在豪门眼里,女人都是奔着钱去的,因而也最不值钱。
她们只是给豪门传宗接代的工具,如果不能为他们家族生下一子半女,她们的地位,还不及家中的老奴仆。
如果你的丈夫在家中很有地位,又愿意挺你,呵护你,你的日子还有盼头——像李文凯这样性格又软弱,在家中又毫无地位的人,如果你嫁给他,你还敢期盼自己有什么好日子吗?
夏淑兰挑了两盆绿萝,又选了两盆茶花,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淑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淑兰回转头,装作是才看见李文凯,说,是你啊……我回来几天了。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微微侧了侧,避免了和他正面相对。
他应该,没有听到她声音的颤抖吧?
李文凯的手里提着一盆盆栽。一个富家公子居然亲自来做这些事,看来他的境况,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在深圳打拼了五年,换了三个工作,交往了两个雄心勃勃敢想敢拼的男朋友,夏淑兰终于明白:不是一个人愿意奋斗就能成功的。
成功就和好男人一样,是稀缺物种。
说到好男人,什么是好男人呢?如果一个人很有钱,脾气又好还很爱你,他就是一个,好男人。
比如,此前的李文凯。
虽然他在家里没什么地位,虽然你跟着他可能要受一些委屈——但是,上班就不委屈了吗?嫁给别的男人就不会受委屈吗?
想到这里,夏淑兰鼻子有些发酸,眼前一阵沉重的昏暗:这个浅显的道理,她明白得太迟了。
老板帮着夏淑兰将盆摘运到了门口,李文凯见她没有开车,说,我送你吧,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扛呢?
夏淑兰想说不必了,可有时候,说出一句话比杀一个人还要难。
到了夏淑兰住的地方,李文凯又要帮着她把盆摘搬上去。夏淑兰又想说不必——她不想让他知道,在外打拼了五年,她还租住在一个又小又寒酸的地方。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让他看看吧,或许就该让他看看呢。
果然,进入房间后,李文凯忍不住把这又小又旧的房间打量了好几眼。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他目光里的疼惜却被夏淑兰收到了眼里。
她有些羞愧也有些开心,脸上却不曾透露一星半点。
聊了一阵闲话,李文凯说他要走了。夏淑兰把他送到门口,说,对了,你的电话号码没变吧?
李文凯说,没变,你打给我吧。
夏淑兰本想说行,我等会就打给你。见李文凯没有走的意思,才知道他想马上储存她的电话。
夏淑兰摸出手机翻找他的名字,心里某种希望有如彩云升腾。
夏淑兰开始四处打听李文凯的现状,打听的结果却给夏淑兰才升起的渴望以致命一击:李文凯已经结婚两年了。
结了婚怎么还对我那么热络?难道,他只是可怜我——甚至,是想报复我当年弃他而去?
想到这里,夏淑兰打了一个冷噤,记忆里那个懦弱却单纯的男人形象变得模煳起来。
毕竟是一个经历过情海沉浮的三十岁的女人,夏淑兰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再说了,生活也不允许她坐吃山空。如果能和李文凯重续旧情,她可以不忧生计,可现在,她急需一个工作。
周末的晚上,李文凯打来了电话。
夏淑兰没接——你都结婚了,还骚扰我干嘛?
电话不响了,夏淑兰心里又失落起来。就算是做个普通朋友也好啊,李二公子的名头,别的做不了,替她谋得一个体面的工作却易如反掌。
所以,当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夏淑兰就接了。
电话里很吵,李文凯也有些语无伦次,夏淑兰认真听他说了好一阵,终于明白了他想说的意思:我在酒吧,我很想你。
从酒吧出来,李文凯已经喝得快认不出这个世界。
夏淑兰只好开车送他回去,他坐在副驾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李文凯的家在滨江路的半山别墅。汽车拐入滨江路,李文凯说,我不回去。
夏淑兰当他在发酒疯,没有理他。
李文凯又说,我不回去!
话音刚落,他居然伸手来拉方向盘,夏淑兰赶紧稳住车,将车停到安全地带,才骂道,你想死啊!
李文凯说,是,我想死!
夏淑兰说,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李文凯没接话,呜呜哭了起来。
夏淑兰有些好笑,看他哭得那么孩子气,又有些可怜他,摸出一张纸巾递给了他。李文凯接过,擦了眼睛又擤鼻涕。
夏淑兰讥讽道,你干嘛不回家?家里有娇妻等着你呢。
李文凯轻哼一声,说,那是我妈的老婆,不是我老婆。
李文凯的老婆叫刘莎,她爸爸的公司和鸿远集团有业务往来。
对于这桩婚姻,李文凯的妈妈很满意,刘莎也很满意,甚至整个李家和刘家都很满意——只有李文凯不满意。
李文凯说,有大半年了,我从来没有两点之前回过家——陪我再呆呆吧,去哪里都行。
夏淑兰愣了愣,一咬牙,掉转了车头。
一进屋子门,李文凯疯狂的撕扯她的衣服亲吻她。
在夏淑兰谈过的三个男朋友里面,李文凯在床上的表现是最令她沉迷的,这也正是她这么久还忘不掉他的原因之一。
夏淑兰至今还记得,大二那年暑假,她把自己给李文凯的那个晚上。
李文凯一开始的温柔体贴,后来的任性有力,让她的初夜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能把你干到疼得下不了床
,反而第一次就攀上了欢乐之巅。
可今晚,李文凯的表现却不尽人意,夏淑兰以为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阳光透过窗户刺醒了沉睡的夏淑兰和李文凯。
夏淑兰拉过李文凯的胳膊,枕在了他的怀里。窗外很安静,时光似乎流转回了五年前。
李文凯用空着的手打开了手机,叹了一口气。
夏淑兰说,有很多电话吧?
是有很多,有刘莎的,还有他妈妈的。
怎么办?见他没开腔,她又问。
这一问有双重含义:一是他一晚上没回家,该怎么向老婆和老母交代?二是——他和她,该怎么办?
李文凯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说,大不了离婚吧,反正这样的婚姻,一点意思也没有。
夏淑兰拉着他的胳膊将自己圈得更紧,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就像多年前那个单纯的、乖乖的小女孩。
一天晚上,他们参加完高中同学的聚会,两人都有些兴奋,于是又回到夏淑兰的房子。李文凯先去洗澡,夏淑兰躺在沙发上休息。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夏淑兰起身打开门,一个打扮华贵身材丰腴的女人径直闯了进来,和洗完澡的李文凯正好狭路相逢。
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夏淑兰什么都明白了。
李文凯冷静的说,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我们先回去。
刘莎狠狠的剜了夏淑兰一眼,双手合起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恨恨的和李文凯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夏淑兰接到了李文凯的短信:我们这段时间先别见面,我会尽快和她离婚。
一个月后,夏淑兰听到消息:李文凯和刘莎离婚了。夏淑兰很高兴——他毕竟没有骗她。
有了希望,接下来的时间就比较好打发了。
一天,夏淑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问,外面都在传你破坏了李家二少爷的婚姻,是不是真的?
夏淑兰想起最近上班的时候,同事们老爱背着她窃窃私语,看来八成也是在议论她。
夏淑兰不耐烦的说,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都多大了?
夏淑兰辞了工作,在家安心等待李文凯的消息。她想,只要她和李文凯结了婚,这些风言风语也就流传不了多久——谁会去在意一个已经画上句点的故事呢?
又过了三个月,消息传来了——李文凯又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大学老师,叫乔依。
听到这个消息,夏淑兰差点儿晕在当场。她赶紧拨打李文凯的号码,电话里的女声告诉她——对方的号码已经停用。
夏淑兰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五夜,她极力想搞明白这是这么一回事,脑子却像黏成了一团浆煳。
几个月后,夏淑兰才从多方面听来的消息里,大致弄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李文凯确实不喜欢老婆刘莎,一年前,他和乔依有了婚外情。他很想娶乔依,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主动提出离婚,他妈妈一定不会同意。
另外,如果她妈妈发现乔依是小三,也不会同意将她娶进门。他们李家的男人,可以在外面风流,但娶进门的媳妇,必须名声清白。
李文凯对事业已经不抱希望,他只希望,能从妈妈那里多得一点房产和股票。所以,他绝对不能惹他妈生气。
半年多前,李文凯遇到了夏淑兰。从夏淑兰的眼神举止里,他看出她对他还有意思。于是,他再度追求夏淑兰,还故意夜不归宿让刘莎怀疑。
当刘莎坐实了夏文凯和夏淑兰的婚外情后,果断提出了离婚。
对于这一点,夏文凯的妈妈其实不是很满意——不就是男人在外面玩玩儿吗,怎么就到了离婚的地步?见刘莎那么执拗,她也只好同意。
刘莎离婚后,将夏淑兰当小三破坏她婚姻的事情大肆宣扬,这正合李文凯的心意:当所有人都认为夏淑兰是小·三的时候,真正的小·三——乔依,倒成了他离婚后正儿八经谈的恋爱!
既然乔依“名声清白”,自然可以堂堂正正的娶进家门了!
夏淑兰回忆和李文凯交往的那两个月,虽然他向她许下了不少承诺,和她亲热的次数,却只有可怜的两三次——就那么两三次,还显得勉为其难。
夏淑兰想起一句话:一个男人如果愿意和你上床,不能说明他一定喜欢你;但是,如果他不愿意和你上床,那就说明他一定不喜欢你。
如果她早想起这句话,或许就不会堕入李文凯设下的陷阱了。
别人当小三,要么得到爱,要么得到钱(之前一直想着可以和李文凯结婚,她从来没有在物质上要求过他什么,除了那个已经辞掉的工作)。
而她呢,背负着小三的恶名,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看着镜子里那张似乎苍老了十岁的脸,夏淑兰想哭,却哭不出来。不哭,却又比哭要难受百倍。
一个月后,夏淑兰又买了一张去深圳的机票——这一去,她就不打算回来了。
她也没脸再回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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