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标重庆，30岁，未婚，工作体面，可是，我的内心始终有一个黑洞，洞里藏着我的过去，我的不堪，成长的路上，我一直在用艰辛两个字，来填满这个黑洞，我想遗忘。
16年过去了，一切正朝我渴望的方向抵达，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生活陷入混乱，人的无耻，真的可以用永无止境这个词来描述。
记忆中，我的妈妈很爱打扮，在我们那个城乡交界的小镇上，她是少见的美女。
这句话，也是我后来从爸爸的嘴里听说的。
妈妈在镇子上开着一家理发店，爸爸当时在一家肉联厂当司机。
爸爸的工作起早贪黑，还经常在肉联厂的屠宰车间工作，身上总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皮毛烧焦的味道夹杂着猪粪的臭味。
记得有次小学开家长会，本来说好的妈妈去，可是，等到上课铃声响过，还是不见妈妈的影子，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我看见爸爸气喘吁吁的来了。
那天天空飘起雨，爸爸被淋成了落汤鸡，要紧的是，那天爸爸可能来的太急了，没来及换衣服，浑身上下飘散着一股猪粪味。
我看见很多人捂着嘴，也有人用手在不停的扇，满脸鄙夷。
那天的家长会，我感觉好漫长，我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我只记得很多人不屑的眼光，我的脸火辣辣的。

那次家长会之后，我们同学送了我一个响亮的名字，猪仔，说完还哈哈大笑。
为这个难听的名字，我和班里的同学去打架，那些坏透了的男生，攻击一个瘦弱的我，我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回到家，爸爸会问我，你干嘛又打架，我不说话，他反复问我，我烦了回他一句，还不是因为你那满身的猪粪味。
听到这句话，爸爸瞬间沉默，摸了下我的头，默默离开。
以后的家长会，我宁可挨老师的骂，也不让爸爸去了。
爸爸皮肤黝黑，身材粗壮，和他相比，妈妈看起来年轻多了，妈妈皮肤很白，走路一摇一摆，说话也总是拖长了音调。
妈妈经常在理发店里忙碌，晚上也住在店里。
我和妹妹的衣食住行，多数时候都是爸爸在张罗。记得小时候，总是有邻居对我妈说三道四，有的直接对我爸说，你媳妇那么年轻漂亮，小心她给你戴绿帽子，她周围可都是垂涎三尺的男人们。
        
爸爸呵呵笑笑说，我相信我媳妇。
后来，我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爸爸闷头抽烟，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奶奶在旁边大声骂，我早就提醒过你，让她一个人跑去镇子上理发，你迟早会被绿，你不在乎，这下好了吧，真是个jian人，孩子也不管，这样的蛇蝎心肠的女人，迟早会有报应的。

原来，她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从那天开始，我妈彻底不要我们了。
那一年，我14岁，我妹妹12岁。
虽然之前，妈妈也很少照顾我和妹妹，但我们至少不是别人眼里的没娘娃，自从妈妈跟着外面的男人跑了之后，别人又给我和妹妹送了好几个绰号：没娘娃，绿崽，他们说，我妈给我爸戴了绿帽子，因此我们是绿崽。
我打架的次数更多了，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同学们嘲笑我，戏谑我，老师也不喜欢我，把我调到最后一排。
我变得多疑，敏感，常常为维护那仅剩的一点点尊严，头破血流。
老师让我叫家长，义正言辞，并说这一次如果见不到家长，就开除我。我只好硬着头皮，把爸爸叫到学校，回去后他问我，为什么打架？
我无奈的看一眼爸爸，反而问他，为什么不管好你老婆，害的同学们总是笑话我。
爸爸再次沉默，点上一支烟，也不抽，就一直冒烟。
       
后来，我从别人嘴里听说，当年，爸爸是大龄剩男，由于家里穷，娶不上媳妇，一直单着。有一年，快要过年了，有人给我爸介绍了一个女子，是我妈，当时，我妈妈有个对象，谈了好几年，家里人死活不同意，被活活拆散。

那个男的先结婚了，失恋了的我妈，可能是为了赌气，和我爸认识10天，就结婚了。
我爸当时以为是捡了大便宜，对我妈百般的宠爱，不让她干家务活，衣服脏了随手一扔，晚上，我爸回来就会洗掉，我爸像宠爱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一样宠爱我妈，我妈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我爸。
听说结婚不久，她又和那个抛弃他的男人来往亲密，被我爸发现后，她苦苦哀求，说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爸爸原谅了她，并精心伺候她，生下了我。
后来，妈妈又生下了妹妹。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很少干家务，又被爸爸宠上了天，奶奶看不下去了，总是和妈妈闹矛盾，家里鸡飞狗跳的。
于是，妈妈提出，开一家理发店，爸爸同意了，投资几万块，圆了她的梦。
也是这场梦，让妈妈离我们家越来越远，她的名声也越来越烂。
直到有一天，她彻底跟着一个男人跑了，这是那几年，我们小镇上，被人拿来当笑话最多的一个桃色事件。
妈妈走后，我爸越发沉默寡言，除了偶尔问我和妹妹，想吃什么。
又过了两年，爸爸去送一批货，却不知道，那批货（有瘟疫的猪肉）有问题，中途遇见检验部门督查，货被查，厂子被封，我爸也遭受了牵连，罚了款，丢了工作。

那段时间，我每天看见爸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抽烟，还是抽烟。
看着爸爸黝黑的脸，越发沧桑，我和妹妹真的害怕了，我怕，万一爸爸病倒了，没有人管我们了。
        
从那时候，我开始学着做饭，我学会的第一顿饭是小米粥，当我给爸爸端进去的时候，我在烟雾缭绕中看不清爸爸的脸，我说了句，你吃完再抽吧。
爸爸突然拉住我说，都是我不好。
那一刻，我曾经嫌弃过的爸爸像个孩子一样，也从那一天，我理解了爸爸的不容易。
爸爸开始找工作，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爸爸每天早出晚归。
终于有一天，他说找到工作了，依旧是司机，是跑远路的长途司机，一个月里面有20天可能在路上。
爸爸和我商量，我和妹妹同意了，奶奶也说，她会照顾好我和妹妹。
在爸爸出去跑长途的第三个月，家里出事了。
那天停电了，我跑出去玩，奶奶出去找我，妹妹点着蜡烛写作业，写到后面睡着了，把蜡烛弄倒，点着了书，点着了窗帘，妹妹当时是头发被烧了一大片，被烫醒的。
幸运的是，这一场灾难，被邻居看见，大火及时扑灭了，等我和奶奶进门的时候，妹妹正在嚎啕大哭。

看见那场面，我们都惊魂未定，再晚一秒，或者，邻居不是正要来我家找奶奶，我家可能就烧没了，妹妹可能就烧伤了……真不敢想后果。
这件事，最终传到了爸爸的耳朵里，爸爸当机立断辞了那份工作。
爸爸又失业了，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
直到有一天，爸爸笑呵呵地说，他有事做了。
果然，第二天，他在镇子上拜了个小摊，配钥匙，开锁。
我也奇怪的问爸爸，你这么会这个？
爸爸说，当他听说家里着火了，他吓坏了，那一刻，他就决定再也不出门了，要在家里好好陪伴我们，也就是那一天，有个师傅教他的，我心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也从那天开始，爸爸早上给我们做好早饭午饭，就出摊，晚上我们放学回来，爸爸也该收摊了。
我们的生活又趋于正常。
爸爸老实憨厚，干活细致，很快，小生意有了起色。
突然，有一天，爸爸的摊位来了一个闹事的，他说我爸爸在他们不同意的情况下，卸了他家的锁，导致家里进贼了，丢了一大堆金首饰，让我爸爸赔。
我爸爸懵了，他什么时候，不经过人家同意，私自换锁呢？不可能。

那个人砸了我爸的小摊，后来，才知道，那个混球和媳妇吵架，他居然把家里的门锁换了，媳妇从娘家回来发现进不了门，一气之下，喊来我爸，把锁换了，她还进屋直接把自己的首饰全部拿走后，离家出去了。
这个混球发现后，有气没处撒，就跑来找我爸爸闹事。
那天，我看见爸爸无奈的坐在那片狼藉中，我突然心疼爸爸，就对他说，你别怕，等我长大了，一定替你报仇。
爸爸却看着我说，爸爸希望你长大，勇敢不懦弱，但我还是盼你好好学习，长大离开这里。
那句话，爸爸说的铿锵有力，我似乎看见了他内心的那股力量之火正在燃烧。
那一年，我初中毕业，我居然考的还不赖。
本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却还是考上了九中，离我家很近的一所高中。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爸爸说，如果上学，你有可能会成为和爸爸不一样的人，不上学，一辈子就这样了，你看见的我，是不是很让人可怜，很让人烦。
不是的，爸爸，我虽然说了这句话，显然是在安慰爸爸，但我知道，我并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我决定去读书。
高中的三年，我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班主任，他曾经是个高材生，喜欢打篮球，这也是我的特长，每当一场球结束，班主任就坐在我们几个中间，和我们聊他的大学，聊他曾经喜欢过的大学女孩，聊他的梦想。

那时候，我似乎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多彩，梦幻般存在。我也想有这样的经历，这样多彩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我，他说，我像极了曾经的他，年轻，迷茫，但有期待。
我开始向着他学习，努力，不知疲倦。
高中那三年，我心中突然有了一束光，就在不远处，指引着我。
高考，我居然考了一本，镇子上习惯了嘲讽我的那些人用不变的语气对爸爸说，你家娃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肯定是抄的，考上了。
我爸乐呵呵地笑，考上就好，考上就好。
只有我知道，班主任也知道，这个成绩，我对得起。
大学四年，我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全部都在打工和去打工的路上。
就连女生宿舍的厕所，我也打扫过两年，是为了那不多的收入，后来，学生会的学姐帮我介绍了一份肯德基的钟点工，我才放弃了清理厕所。
那些年，我的奖学金够学费了，打工赚来的钱，我除了自己花销，还攒了一部分，寄给了爸爸，爸爸说，我有出息了。
有一年，我在上大学的那所城市发传单，我突然偶遇了一个人，她是我的妈妈。
她穿着一条艳丽的裙子，跟在一个老男人的旁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老男人是个光头，脖子里闪闪发亮的金链子，真像一条狗链子，而她紧贴着他，看不出他的疼爱，我倒看出她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临上车，老男人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猥琐至极。
我的眼睛被污染了。
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这个我该叫妈的女人，抛弃我很多年，却像一条狗一样，依附在这样一个老男人的身边，刺眼。
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转头离开。
这么多年，自从她离开之后，没有回来过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和妹妹一次。
在这之前，我经常会幻想，也许，我的妈妈不是别人说的那样，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自从这一次遇见，我终于看清了她的嘴脸，拜金，下三。
        
我大学毕业，留在了上学的那所南方城市。
最开始的工作，也很辛苦，我在一家外企做企划，每天起早贪黑。
但是，和我之前吃过的苦相比，这已经不算什么，毕竟，这样有挑战的工作，不断激励我努力。
28岁那一年，我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4年，我也从一个小策划成长成企划部主管。
妹妹也从大学毕业，和我在一所城市，在一家外企做翻译。
那年年底，爸爸突然摔倒骨折住院，我和妹妹急忙赶回去，照顾他做完手术后，需要回家康复。看着爸爸双鬓斑白，我决定把爸爸接到南方。

我退掉了单人宿舍，租了一间两居室，爸爸住在那里，刚开始很不适应，休养了三个月，他嚷嚷要回去，我说，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做饭，外面的饭我吃不下去了。
爸爸一听，他赶忙说，留下来，专门给我做饭，那一刻，我心里踏实多了。
爸爸为了我和妹妹，曾经忍受了很多白眼和委屈，现在他老了，我总要找个借口，让他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照顾他。
30岁那一年，我用所有的积蓄按揭了一套房子，我要在有生之年，让爸爸享享福。
结果，刚拿到钥匙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加班回到家，我看见爸爸一个人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看起来，他有心事。
我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说，我妈要回来。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真吓了一大跳，妈妈这个词，从我的字典里消失已经很多年了，怎么在这一刻突然冒出来了呢？
真的，如果妈妈刚走那几年，我还抱有幻想，那么，在我亲眼看见妈妈依偎在那个老男人身边时，我彻底把这个词从我的字典里删掉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宁愿就这样一直当自己是没娘娃，我也不愿承认，有这样一个无耻的母亲。

她还活着吗？她来干嘛？我问我爸。
我爸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听说老吴被关进去了，是无期，你妈一个人无处可去。
她无处可去，就来找我们，我们家是收容所吗？
我的语气很强硬，我爸听出了我的反感，没有再说话。
临睡前，爸爸又在我床前说了一句话，她是你妈。
爸爸说完出去了，我却无法入睡，我妈？我有吗？
我从记事起，妈妈就没有关心过我们，她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后来，她走了，跟着ye男人跑了，留给我们的是无边无际的耻辱。
这一切，只有那个憨厚老实的爸爸替我们抗，我经常被人欺负，是因为，我妈给我爸戴过绿帽子，我妹妹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我爸正好出去跑车，是我给妹妹买的卫生巾。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妹妹有了男朋友，他家人却打听出妈妈那些无耻历史，被迫两人分手。
因为她，我们遭受了很多不该有的侮辱，她曾经对我爸不屑一顾，当成接盘侠，把我和妹妹当做空气，只为她的贪欲和野心。
跟上那个老男人后，听说，他开赌场，开会所，钱是赚了很多，却干着不正当的营生，身边的女人，也不只我妈一个人，年轻的一茬又一茬。
后来，他底下的人，因为一桩经济案，弄死了一个人。他最终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关进去了。


我妈手里的房产也被没收，那个老男人的老婆指使人来把我妈身上的首饰也全部拿走。
曾经以为衣食无忧的我妈，终于成了一无所有的人。
她撇下我们的那一年，我14岁，现在我30岁，16年过去了。她像一团空气飘散，无处可去时，又飘回来了。
可是，我的心里装满了太多的憎恶，实在无法接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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