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也没想到我爸妈会离婚。
在我眼里,父母的婚姻生活,虽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传说,但却在日复一日中,把这份相濡以沫的平淡,演绎成最好的婚姻状态。
就像郭涛和梅婷主演的电视剧《父母爱情》一样,平淡,质朴,能够抵挡住似水流年。
但事实证明,世上的任何事,都没有一成不变的,非要找出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就只有太阳永远东升西落。
我爸妈的婚姻,最终没有抵过似水流年,更没有抵过那来势凶猛的第三者。
爸爸终究是抛弃了我妈,还有不谙世事的我,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县城生活,心安理得的当了一次陈世美。
望着这个没有爸爸的家,我总感觉空荡荡的,空气里,都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寂寞和凄凉。
爸爸走了,带走了这个家的欢声笑语,带走了我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更带走了我妈所有的幸福。
在我心里,妈妈是最优秀的,她是城里人,漂亮,又有文化,同时还有份体面的工作,她当时在我们小学当音乐老师。
我妈歌唱的好,嗓音清澈透亮,像百灵鸟在百转鸣啼。
而我爸,只不过是个看大门的,也在我们学校,这个工作还是我妈托人找的呢。
据说当年,我爸结过一次婚,不过跟那女人过了五年,女人的肚子依旧平平,本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原则,我奶奶坚决棒打鸳鸯,让他们离婚了。
我爸离婚第二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我妈,那个眉眼弯弯,一笑两个酒窝的女孩儿,
那时我妈就已经在学校工作了,她是知青,下放到我们小镇,然后考上了学校。
我爸是那种性格有些沉闷的男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对我妈还好,挺体贴,总是知冷知热的。
大概,这也是我妈能够看上我爸的原因吧,她一个城里人,决定扎根农村一辈子,凭的只是一腔孤勇的爱情。
我小时候,我爸白天在学校看大门,晚上又谋了个放电影的差事。
那时候是露天电影,在大队院里放,每周放三次,周一,周三,周五,周二和周六去外村放。
记得那时候每到看电影时,我们大队院里是空前绝后的热闹,几个村的人,呼啦啦一起涌到大队院里,原本空旷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小狗也来凑热闹。
那时我还是孩子,而孩子的世界里只是玩儿,我们不懂电影,也看不明白演的是啥,当时只是凑热闹而已。
记得我十岁那年,又到了放电影的时候,我满大队疯跑,就像过年那样高兴。
那天,我无意中跑到一座草垛旁,刚想站那撒泡尿,就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两个鬼在聊天呢。
后来仔细一听,是我爸的声音,他说:“你等我,等我放完电影去大队屋里找你!”
说完,我爸急匆匆的走了。
那晚的电影是《夜幕下的哈尔滨》,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我爸的那句话,“你等我,等我放完电影去大队屋里找你!”
在我的年龄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我爸今晚肯定不会干好事。
于是,电影散场之后,我爸让我跟我村二胖子先回家,我假装答应了,刚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那天,我爸把放电影的东西都收拾好,装在一个大皮箱里,然后,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整个大队院里,连个耗子都没有的情况下,他走进了十几米以外的一座房子里。
我悄悄的跟上去,透过玻璃的光亮,我看见我爸耷拉着脑袋坐在木板凳上,他说:“你总给我个理由啊?我就这么跟她提离婚,良心上也说不过去啊!”
“良心?你当年跟我怎么不讲良心?我不管,反正半年之内,必须离婚娶我!”
那个女人说完,上前解开父亲的衣扣,然后,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那张破木板搭成的床上……
我气得双拳紧握,真想一脚把门踢开,把这两个奸夫淫妇揪出来,可我不敢,我懦弱的性格真有点随我爸。
从那晚开始,我没叫他一声爸,他在我心里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我连正眼都不曾瞧过他。
我想我爸准是猜到了我为啥不理他,因为他看向我时总是欲言又止。
当然了,这事儿我也没跟我妈说,我怕万一我妈知道了,跟我爸离婚了怎么办,我再恨我爸,也不希望他们离婚。
可我不说,不意味着我爸不提,他和那个女人滚了几次床单后,就跟我妈提出离婚。
那天我清楚的记得,我从外面疯玩回来,突然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我妈坐在那一声不吭,手里在绣门帘。
过了好久,我爸又开口了:“秀华,求你成全我们,家里的一切我都不要了,儿子暂时归你,不过我会每月都付他抚养费。”
“明早八点去民政局!”
我妈冷冷的说出这一句,还是没抬头看我爸一眼。
他们到底还是离婚了,我爸走那天,我妈依然没和他说一句话,手里一直绣门帘,但我分明看见,我妈的手在抖。
我爸眼睛也红了,他双手抱住我的肩,想说什么,我梗着脖子不看他,他嘴巴翕动几次,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爸离去的背影,像极了萧红笔下的呼兰河,荒凉,寂寞。
“咣当”关门的声音,我妈手一抖,门帘上绣的那两只鸳鸯,有一只上面落满了鲜红的血滴,不过我妈没掉一颗泪,她的手被绣花针刺破了,用嘴吸着血,抬头的瞬间,我看见她眼里有泪花闪现。
我妈跟我说:“将来做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别让嫁你的女人受委屈……”
说这句话时,我妈声音哽咽。我依然梗着脖子望向窗外,潜意识里,我多希望我爸推开门走进来,然后搂我妈入怀,说,秀华,我逗你呢,我怎么忍心抛下你跟儿子呢!
事实上,这些酸掉牙的话,我爸一辈子都没跟我妈说过。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见过我爸,我和妈也没有提过他,就像我们生活中,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我妈照样上班,下班,辅导我学习,收拾家务,日子看似波澜不惊的过着,但我还是从她鬓角里,看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再次看见我爸是三年之后,那天晚上,我跟我妈正在吃晚饭,大门被推开了,我爸走了进来。
三年没见,他瘦了不少,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突兀,他面色黝黑,表情呆滞。
他才不到四十岁呀,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我不知道这几年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跟妈离婚四年,我恨了他四年,发誓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他。
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懂了血缘亲情的伟大,因为我心里,对我爸竟然没有一丝仇恨,相反,还有点心疼他,可怜他。
作为一个男孩子,我知道我不够血性,但他是我爸呀!
我妈依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还让我快吃饭,别看热闹。
我爸当时倚着门框,就那样看着我和妈吃饭,过了好一会儿,我爸说林汉长高了,真像个男子汉了,说完,他挪动身体,上前摸了摸我的头,我脖子照样一梗,甩掉他的胳膊。
我爸讪讪的垂下手,又无力的靠在门上。
我妈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回来干嘛来了?是想看我们娘俩笑话的吗?说如果那样我爸太小瞧我妈了。
“林江文你记住了,即使天塌了,我都不会垮下来!”
这是自从知道我爸出轨,我妈跟他说的最多的一次,我爸苦笑了一下,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跟着走的女人是我的前妻,当年我跟他离婚以后,她嫁给了她村里一个弹棉花的男人,男人跟她过了几年,嫌她不生育,也不要她了。
后来,她嫁给外村一个有孩子的离异男人,不过好日子没过多久,她查出自己得了乳腺癌,男人知道后,说有给她看病的钱,还不如再娶一个媳妇了,所以就把她赶了出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恨我了,她认为她之所以得乳腺癌就是因为我,女人总会忧郁成疾的。
所以她再次找到我,让我跟她复婚,哪怕过一天,她也要折磨我一天,看着我痛苦她才高兴。
如果我不同意跟她复婚,她就会杀了你和林汉,反正她也时日无多了,还不如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你知道我不是个硬气的男人,遇到这种事,我也怕,所以……”
我爸说完,低下头,用手搓着衣角,像个犯错误等待家长惩罚的孩子。
我知道我爸孬,没想到他这么孬。
“那现在?她……死了?”
显然,我妈也吃惊不小,她瞪大眼睛看向我爸。
我爸点了点头,死了,今天是她三期,给她烧完纸钱我就回来找你们了。
我,我还能回到这个家吗?
我爸嗫嚅着问。
不能,你拿我当什么了?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完,我妈开始往外赶我爸,那样子很决绝。
我爸又站了一会儿,落寞的走了出去。
“爸爸……”
我大声喊了一句,跳下炕,趿拉着鞋就追了出去。
爸爸,回来吧,我妈不要你,我要你!
长到十四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敢跟妈妈抗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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