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颖离婚后,虽然自身条件不错,但也不好找下家。
她的要求太高太具体:
男方长得必须好看。
不要未婚小伙,因为她没有再生育的打算。
离异的男方如果带孩子,孩子不能太皮。
男方离异的原因不能是出轨或者是伴侣出轨。为啥不能是伴侣出轨?因为她认为,一个男人的伴侣出轨,多半是在婚姻中感到失落,那失落肯定是他给的。所以最保险的还是找丧偶的。
男方不能抽烟。可以偶尔喝酒。
男方不能把工作放在生活第一位。
男方的家风必须好,父母识大体。
男方人品得好,是非观端正。
男方收入不能比她低。在这个二线城市,她的年薪是30万左右。
满嘴跑火车的不要,喜欢承诺的不要,年龄太大的太小的都不要,全日制本科以下学历的不要,信贷黑名单的不要,手机屏幕使用日均超过5个小时的不要……
她们单位有个专业媒婆,撮合成过几十对。连专业媒婆都在背地里笑话她:现在不是有什么仿生人吗,她去订制一个好了。
丁颖新调来一个下属,有天闲聊时说,她还真认识这么一个人,样样都符合她的要求。就是眼睛高度近视,摘掉眼镜的时候显得眼珠子有点突,不好看,问她要不要见见。
丁颖说,行吧。
但正好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忙,到了季度考核的时候。等她把这半个月忙过去,对方又特别忙。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才见着面。
对方叫程星,挺体面的一个男人,穿得很商务,只有一个BV的格子手包透出点休闲的生活味儿来。他说幸会。丁颖笑了,他说话也这么书面语。程星马上看出她在笑什么,他说:“早听说你要求高,所以是幸会,我的荣幸。”
男人不卑不亢,聊起天来感觉也好。说起特朗普面对疫情的迷之操作,程星说我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全面的,真实的他是一个人,媒体断章取义报道出来的是另一个人,国内再加油添醋翻译过来又是一个人,网友逮着一个表情包大肆评论,那就更不知道评论的是谁了。“很多事情我们并不知道真相,就像我见你之前,以为你很刁蛮。”
“现在呢?”
“觉得你是个宜家宜室的女人,长相温柔,感情理智,穿衣打扮、说话做事大方得体,我后悔没早点来见。”
两人都不拐弯抹角,既怀着各自的骄傲又突出对真情的向往。一顿饭吃下来,这事已经敲定一大半。程星约下次见面,说她身材好,平时都在哪儿健身。丁颖说她在一个拳击俱乐部。程星说他在学击剑。“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你陪我去一次击剑,我陪你去一次练拳。”于是约了周末他先陪她。
第二次见,好感又加几分。程星穿运动装的样子比穿商务装好看得多,他以前学过拳击,很会防守。丁颖还处于打沙袋的训练阶段,他已经跳上台和别的学员“打着玩”了。丁颖在这边打沙袋,那边教练突然大叫:“这个U型迂回闪身太漂亮!简直可以当范本!”等程星大汗淋漓地下台来,丁颖问:“只会防守?”程星摆弄着他的护齿:“那倒不是,今天这个小伙子特别好胜。”
多么有修养,在健身和娱乐活动中,让好胜的胜。丁颖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他了。他要去卫生间把隐形眼镜换成框架,因为有汗流到眼睛里很不舒服。正巧丁颖也要去卫生间,洗手台是在公共区域,丁颖去看他摘隐形眼镜,他有点不好意思,身子回避了一下。丁颖拽着他取笑:“摘隐形眼镜也不能看?”
“我……眼睛900多度,不好看。”
“我看看。”
程星飞快戴上框架眼镜,转过身来看着她。
丁颖伸手去摘他的眼镜。
竟有些调皮的意味,非要看到你藏着掖着的小丑态。
程星赶紧去护,拉拉扯扯间,两人已是恋人的滋味。
“你眼睛有些黄啊,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丁颖成功抢下了他的眼镜,又帮他戴上,很是认真。
程星略羞赧地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没休息好?”丁颖开始调情。
程星说:“等你什么时候能上台跟我对打,我就告诉你。”
“男人和女人怎么可以对垒?”
“我只防守,不进攻。五种防守,我样样炉火纯青。”
丁颖说:“总有你防不住的时候。”
说话的时候,两人贴得很近,呼吸都喷在对方脸上。丁颖看到他的尼龙紧身布裤下面微微蠕动起来。年近40岁的人了,这都有反应,他是喜欢她的。
她笑着跑掉了。
后来的每次约会,都是满分。
能歌善舞是他,能言善辩是他;巧舌如簧是他,沉默是金是他;风头无双是他,乖巧笨拙是他……他是完美男人典范,他是天赐良缘。
发展了三个多月,他约她去家里。做饭,吃饭,喝酒,上床。在摸得火候正好时,他停下来去拆避孕套。他眼神儿是真不好,两分钟后,他还没拆开。
“我看看。”丁颖探过头去。
是挺高级的一种避孕套,连她都半天摸不着头绪,也难怪他拆不开。必须去看说明书。但是在这种时候,一旦看完了说明书,身子就凉了。
“要不然不用套了。”她说:“我安全期。”
“不行。”
程星把说明书打开。说明书不是一页纸,而是一本小小的书,英语韩语日语,最后是繁体字的中文。他研读着。
面对一个好学的伴侣,丁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因为得不到爱抚而感到羞耻。
“弄明白了吗?”她问。
“还没有……”
“要多久才能弄明白?”
“这是一小瓶润滑液,还有6个套……还有,一个可以圈在安全套上面的小型震动器……真不好意思我以为东西越贵越好,就买了个最贵的。”
丁颖已经把腿收起来了。
“我得回家看看保姆有没有精心照顾小孩,要不然……下次再用?”
“……好吧。”
他们搂抱着说了一会儿言不由衷的话,程星把丁颖送到停车场,像往常一样狠狠抱她,然后道别。
丁颖却觉得哪里不对头。一个男人,可以因为太看重她而买最高级的安全套。可是,他会因为安全套拆不开,就放弃关系的更进一步吗?以丁颖的经验,不会。或许他怕她有什么传染病?或许他怕她万一怀孕?或许他特能克制?或许他那方面不行?
丁颖脑子里打了一万个问号。
是或不是,行或不行,现在也不能直接问,只能等关系更近一步以后再观察。
丁颖莫名有些失落。她觉得有些东西,可能要打破完美了。
一个月内,又约会4次,这4次略寡淡,略心不在焉,偶尔顾左右而言他,令丁颖奇怪。
最后一次,程星才提出去他家。他很君子,一副“那种事其实无所谓”的样子。却不知道,关系发展自有它既定的节奏,他打破了节奏,就一定有鬼。
这一次程星算是把那安全套的使用方法摸得透透的。赠品的价值可能比套还贵,他都整清楚了。其中一个花生米大小的硅胶震动器要圈在套子的橡皮圈上,程星问丁颖要不要,丁颖说:没必要吧。
于是他们有了一场沉默的游戏。由于各自心里都有事,他们行为照本宣科。
事毕,程星说他儿子很乖,是符合她要求的。她说哦。他说他的每一点都符合她要求,他当时也觉得多么难能可贵,因为她的每一点也都符合他的理想,可是有一点,有些愧疚。她说哦?他说,在媒人安排他们见面时,他有点不舒服,去医院做检查。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拿到结果,是丙肝。
“通过性传播?”丁颖超级聪明。
“是的。”他说丙肝没有乙肝传染性强,拥抱接吻都不会传染,但是会通过性、血液、母婴传播。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还查出了肝硬化。
丁颖的脑子“轰”了一下。你看前面有这么多机会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不说,他非要等到两个人做完爱,搂着抱着,温情脉脉的时候才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绑架。是的,他可以认为自己也很崩溃,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非要在遇到喜欢的女人时发现病症?他可以说是因为害怕失去而说不出口;他也可以说跟喜欢的女人有过这一次,死而无憾了。可是她呢,她凭什么要承担这些?对他的喜欢有多厚?可以承担得住吗?
沉默了一会儿,丁颖问:“严重吗?”
“目前,不严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好。”
他说他姨是医生,他也不惮于给她交底——他姨说了,控制得好就没事,控制不好的话,最糟糕的情况是换肝。不过就算控制得好,跟过去健康的他相比,也活不了那么大岁数。
“总归是个病吧。”他说:“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
丁颖问不出来“你早怎么不说”这种话。她说我能看看你病例吗?他说能。
他把一大堆病例拿出来了。丁颖看到上面确诊的日期,果然是在第一次见面之后。
她有些心酸,第一次见面是完美的,那时他还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爱人。他穿着商务装,面带微笑,拿一个黑色格子手包,他说幸会,是一个谦谦君子。
他说他爱好体育,饮食有度,从来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有病的人。
周末,丁颖在家里想了两天。指责他是骗子当然没用,难道再上一次床?让他把骗走的东西还回来?
骂他不道德也很奇怪,道不道德,不需要再说,他自己心里十分明了。她若日后不再联系,他绝不会纠缠。
她亏了什么?亏了以为是一个完美爱人,结果却有巨大瑕疵。
她挣了什么?挣了主动权。她的宜家宜室、温柔无两,日后也可出现纰漏。她不需要那么完美,即可配得上他。她的头发无需从此理得一丝不苟,脚趾甲无需修得精致,更无需在该笑的时候笑,在该皱眉的时候皱眉;她完全可以做她自己,想笑才笑,愿说什么说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原谅了他。谁叫她那么严苛的条条框框,不能像买保险一样把保单印成厚厚的一本书?彼此总有情份在。他第一次不会拆套,坚持不做,谁能否认那不是情分?她在洗手间抢他眼镜,他羞赧地不敢直视,那时他已知道自己的病情,骄傲削弱大半,谁能说那不是情分?
程星说他不会长寿,丁颖今年35岁,她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健健康康活过90岁。
她想,看程星会不会跟她联系吧,又怎么跟她联系吧。如果符合她心意,他们继续。
周一程星打电话来:“你手镯上是不是掉了一颗钻?”
丁颖仔细一看,还真是的。
程星说他在家里打扫卫生,看到地上亮晶晶的,捡起来竟然是一颗钻。
“是水钻,不值钱的。”她笑道。
“回头我找地方帮你镶上去。”
“咦,为什么要镶上去,而不是想着再给我买一个更好的新镯子?”
程星愣了一会儿,说:“你变嚣张了。”
“那又怎样。”
“嚣张好,”他说:“嚣张叫我心安。”
两人一齐笑。程星说:“今晚怎么样?XX商场的手镯,随便你挑。”丁颖说:“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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