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省城投奔孔牧已经一个多月了。
但他事务所生意冷清,除了接点看风水选阴宅的小活儿,基本没什么客户。
我挽着他的胳膊,有气无力的小心向前扫动着盲杖。
“就你这种情况,除了做按摩师还有什么前途。到我这儿来,才是发挥你的特长。”他口气中带着一丝浮夸。
他所说的特长,是指我的眼睛。
我天生的阴瞳,白天视野雾茫茫一片,但一到夜晚,不管是人是gui,都逃不过我这双眼。
而孔牧就专做死人生意,替活人消灾。我这双眼睛的确能帮他不少忙。
但也给我自己带来不少困扰。因为在白天,我等同于全盲。而到了夜晚,那些四处可见的魅影又扰得我不安宁。
“你往哪儿走?”我感觉孔牧拉着我偏离了盲道的方向。
“前面那姑娘长得真不错!”他声音里透着股油腻味儿。
我举起手杖,猛地朝他一甩。“都啥时候了,还想这些。”
突然,孔牧抓起我的双肩往左一摆,“快帮我挡一下。她看过来了。”我要是腾的开手绝对会捶这小子一顿。他从小到大都这样,见着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一和女生说话就口吃。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孔牧贴在我胸口的脑袋才慢慢挪开。“你要真看上人家,就大胆去追。”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人走了。”
“都怪你太怂。赶紧走吧,咱们不是还得发传单吗?”我使劲儿推了他一把。没想到真把他推动了,我听见他快速跑开。没过一会儿,他又喘着气回来了。
“人虽然走了,可东西落下了。”他声音里满是兴奋。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隐隐感到眼前的白雾之中,藏了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我们。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孔牧说她留下的是把红色木轴伞,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我接过来放手里一掂,还挺沉。
奇怪的是,不管我和孔牧怎么用力,都打不开这伞。
我们因为要不要带走它发生了争执。孔牧虽然嘴上骗我说,把那伞放下了。但是三天后,一个突然闯入事务所的男人却意外揭穿了他的谎言。
朝我吼叫的那个男人自称徐武,他粗声大气,一上来就像要把我们事务所掀个底朝天。
“把东西交出来!”他恶狠狠的说。
我和孔牧相顾茫然,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过多久,屋里又来了另一个人。听声音,像是位长者。
后来,孔牧告诉我,我猜的没错,来的的确是个白胡子老头。打扮的像个道士,应该是我们同行。
“小伙子,莫害怕。我是来帮你们的。”
由于眼睛不方便,我给他们沏了茶之后,就坐在一旁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让我摸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徐武说,三天前我们在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女人叫储红,是他大嫂。她偷走了徐家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虽未明说是什么,但我猜到或许跟那把红伞有关。
拿了不该拿的自然是要还的,不管是储红,还是我们。
可孔牧却咬死了说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储红,也没有见过他们说的那件东西。
我琢磨着这样争执下去也没用,不如回孔牧的卧室去搜搜,立马就能见分晓。谁知孔牧像料到我要做什么一样,伸手一把拽住我,那力道还不轻。
他抬高了嗓门,扬言如果他们再不走,就马上报警。没想到那徐武一听,撂下句狠话就匆匆拉着老头跑了。
他们走后,孔牧才悄悄告诉我,这件事肯定没他们说的那么简单。
他给我分析,那天我们捡走红伞的时候,那两人一定也就在附近。
为什么当时不站出来说话,现在却让我们交东西。而且既然对徐家如此重要,为什么当时不去拿,要等这么久才来找?
我没有深思孔牧提出的种种疑问,我担忧的是,他竟然真把那不祥的伞带回了家。我知道他留着伞是想再遇那姑娘时,能有个搭讪的由头。
“你别忘了那老头临走之前说的话!”我再次提醒他。
那老头说我和孔牧这是自寻死路,迟早会后悔没听他们的话。
孔牧的声音里似乎也透着股紧张的气息,他不耐烦地敷衍了我两句,就进屋睡觉去了。
这件事过去了没多久,有一天夜里,我上完洗手间路过办公室时,居然撞见沙发上坐了个女人。她一头黑色的长发,将白面孔衬得格外渗人。
我经常会见到这些,所以并不意外。只像往常一样,赶忙低下头转身往回走,谁知一转身,那女人又突然挡在我面前。
“救救我。”她的嗓音像被烟熏过一般沙哑。
我低头注意到她手上垂下的那把红伞。
我急忙闭上双眼,假装自己看不见听不见。慢慢摸回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外面除了孔牧熟睡的鼾声,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了他。让他赶紧把那伞处理掉。但他却向我打听起昨晚那女人的样貌。
“你怀疑储红已经死了?”我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女人的样子,跟他描述的确实很像。
“你那天为什么会看见她?而且还是大白天,难不成你的眼睛也能见gui了?”
孔牧也对这事百思不得其解。
我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除非你和她之间有缘。孔牧以为我是在讽刺他,啪得一掌拍过来。
我捂着胸口,“说真的,你好好想想,以前是不是见过她。说不准你们之间真有交集。”
没想到孔牧还真上心了,他冥思苦想了一整天,终于回忆起了三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他还是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
有一天下晚班回家,突然下起大雨。他蹬着自行车想绕条近路,没想到半道上竟碰到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晕倒在泥水潭里,周围也没别人。他那天又忘了带手机,最后只好把她架在了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拉到医院。
“这么说,三年前你救过的那个孕妇就是储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当时连她的脸都没看清。不过这是唯一一件能和女人沾上边的。你也知道......”他羞涩的挠了挠头。
他一和女生说话就口吃,所以这些年他总是有意无意回避和异性接触。
孔牧说他把孕妇送到医院就走了,后来也没再去打听过这件事。
当天夜里,我就和孔牧一起守着那把伞,想等着储红再次出现问问她。可是一直等到我俩都昏睡过去,也不见她的踪影。
我心里冒出个大胆的猜测,或许那天不是我们碰上了储红,而是她特地来找我们。至于为什么则不得而知。
第二天,孔牧让我看好伞和店子。他要去找徐武谈谈。清早他就出了门,一整天生意清淡,我早早就关了门。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他都没回来。
我着急了,赶紧给他去了通电话,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办公室的座机线竟然被人剪断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向我袭来。
我拿着红伞准备出门去找孔牧,可是下午被我锁上的那道门此时死活打不开。
不一会儿,门缝下亮起一道火光,我赶紧打开窗大声呼救。我们事务所在16楼,除了我和孔牧把这里既当办公室又当公寓,这大晚上的根本再找不到别人。
屋内呛人的烟味儿越来越浓。我使劲砸门呼救着,却没有任何回应。耳边只有噼噼啪啪燃烧的声响。
我用浸湿的抹布捂住了口鼻,朝窗户外爬去。就当我伸手要摸到拐角的时候,脚下一滑朝身后跌了下去。
我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里。孔牧就守在床边,他一只手撑着头,正打瞌睡。
警察说发现我的时候,我就挂在八楼阳台的铁架上,真是福大命大。
我四处找了找,那把红伞不见了。孔牧被我的一阵翻动声惊醒,“你找什么?”
“伞啊!我摔下来的时候,明明是她拉住我的。”
“谁?”孔牧惊奇的问。
“储红,是她救了我。”
他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去了徐家,虽然没有找到徐武,但是却听到了一个消息。储红她——三年前就死了?”
“什么!”
“而且我怀疑放火的就是徐武。”他面色沉重。
“为什么?徐家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我偷偷跟着那老道上了山,应该是徐家的墓园。看,这是偷偷录的视频。”孔牧将他的手机拿给我。
那个老道像是在墓园里布阵,而且还是死阵。如果不是深仇大恨,谁会这么阴狠。“这里埋得是谁?”
孔牧垂着脸,“墓碑是储红的。我已经把这些提供给警方了。”
虽然警方已经在着手调查,但我和孔牧还是放心不下。如果真是徐武放的火,那他肯定是为了毁掉那把红伞,我们都想弄清楚那伞到底和储红是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伞不见了,很可能又落回了徐武手中。
我们拦了辆车匆匆赶往那道士家中,他正收拾东西要走。
“老师傅,这是哪里去啊?”
我和孔牧一人守住了一边大门,他放下手中的包袱一脸不快的看着我们。“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们来找我也没用。要怪就怪那女人命不好。”他说罢就要往出走。
我和孔牧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去路,“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说,你们为什么找那伞?这跟储红有什么关系?”
那老道又坐回原处,一脸不屑的瞪着我们。孔牧软硬兼施都不管用,我想了想把钱包里我妈寄来的三个月生活费都给了他。“大家都是同行,不要断了彼此的生路。”我好言相劝道。
没想到这老头就认钱不认人,孔牧眼巴巴瞅着他把钱装进了随身的背包里。
我们才了解了储红可悲的命运。
她是个孤儿,嫁进徐家本是为了冲喜。因为徐武的大哥得病也活不长了。
可没成想,储红嫁进徐家半年后竟有了身孕。
徐武坐不住了,他本想大哥一死他就能继承所有家产。没想到这女人一进门就要分走一大笔。
如果她生出徐家的长孙,徐武更是不敢设想。
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他伪造储红和其他男人通奸的证据。气得他大哥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死了。
后来,他还将储红赶出了徐家。
她一个怀孕的女人在外独自漂泊,无依无靠。即将临盆的时候,昏倒在路边。
而孔牧刚好阴差阳错的救了她,可是她医院也没能度过最后的难关,保住了孩子,她自己却丢了性命。
那孩子因为无家属认领,被送进了福利院。
含恨而死的储红对徐家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她要让徐家再无子嗣。
不知道是这诅咒应验了,还是徐武自己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夫妻两一直没有孩子。
所以,徐武这才找到老道,要他破除这诅咒。他要让储红死了也永世不得超生。
而储红的魂魄就一直躲在那把伞里。老道找的到她,却没有体力抓她。徐武到是有力气,却又看不见储红的魂魄。
老道说,他也没想到。储红竟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我们。
我转念一想,大概是孔牧当年对她有恩,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吧。
可是那场火灾后,徐武带着老道意外拾到了那把红伞。
现在伞已经毁了,储红也魂飞魄散了。老道劝我们不要趟这摊浑水。
孔牧一听,气得要扑了上去。他不相信,硬拉着我去了墓园。
她坟上的土是松的,孔牧顾不得多想,用双手死命的刨起来。我怎么也拽不住。
忽然,我脖子上的玉坠竟脱了线落在地上。
我拾起这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孔牧,别挖了。她藏在这坠子里!”我大声朝他吼道。
我刚说完,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又是白雾茫茫一片。外面的天大概亮了。
“她为什么不出来见我?”耳边传来孔牧的声音。
“可能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吧!”我回想起那个不幸的女人和她对徐家所下的诅咒。
“我偷偷录了那老道说的话,已经交给警察了。他们会还储红和她的孩子一个清白。”
“你!”
“放心,该删的我已经删了。”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神神鬼鬼,匪夷所思的内容。“你小子真是太够义气了,来,这是奖金!”他将一摞钱递给我。
我一数,正好是三个月的生活费。
孔牧朝我挑了挑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扑那老家伙。”
原来他是把钱偷回来了。
“展鹏,今天是个好天气呢。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收拾收拾开工了。”
我笑着朝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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