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痴心贪念 
“小红马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又大声争执起来。 
　　“大胆！在客人面前争争吵吵，无规无矩，成何体统！”乌克善厉声喝住了他们。 
　　巴吐吉拉嘎热禁口，阿尔斯楞吐了一下舌头，向他扮了一个鬼脸，也不言语了。 
　　“驾——” 
　　乌克善打马前驱，领着多尔衮向前面不远处蒙古博群落走去。 
　　“哎哎哎哎——，贝子爷，您先别走哇，这小红马到底归谁，你还没有给我们断呢？”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二人双双上前拦住乌克善的坐骑，异口同声道。 
　　这匹小红马到底断给谁，该怎样断？乌克善犯难了。 
　　“不如让他们两个比武，谁赢断给谁。”多尔衮出主意道。 
　　蒙古草原上的人们推崇尚武精神，自古以来大人都鼓励孩子摔跤、射箭、打狼、掏狼窝、驯烈马等，用此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强化生存本领。遇到一些难以决断的事情时，人们往往以比武的形式一决胜负，解决问题。——这是蒙古大草原上古老的游牧民族约定成俗的一种生活习惯。 
　　“摔跤？——射箭？”乌克善寻思道。 
　　其实，乌克善也喜欢上了这匹小红马，他打算今天就把它带走，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明说。最好想出一种办法，同时难住二人，那时，自己就好办了。然而，无论摔跤、射箭还是别的什么比武形式，都会有一胜一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想个什么样的办法，能够同时难住二人，又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小红马，做到两全其美呢？乌克善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办法。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叫五棵松。五棵松，是个地方名，位于天鹅湖的北部。因为这里有一片区域，猛不丁地冒出一座小山包，山包的岩石缝隙间，两高三矮，并肩耸立起五棵高大挺拔的红松，故此，人们管这里就叫做五棵松。 
　　五棵松的西北角，有一片由榆树、槐树、桦树、松树、柏树、水曲柳和其它小型灌木丛组成的阔叶落叶、针叶混交林，微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这时，从林子里骑着马走出两位十岁左右的蒙古小姑娘，两条猎犬紧随其后。吴克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道： 
　　“好吧，我来给你们断断。”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都兴高采烈地竖着耳朵听着。 
　　乌克善用手向西北方向一指道：“你们俩儿看见没有——”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同时扭脸向西北方向望去。 
　　乌克善：“——从老林子那边过来了两位骑马的小姑娘……” 
　　“她们俩儿是谁？”阿尔斯楞问。 
　　“我哪知道她们是谁？”乌克善立眼横了他一句。 
　　吴克善接着说：“听着，你们两个，无论是谁，只要是能够把那两位小姑娘给逗乐啦……” 
　　“——小红马驹子就给谁。” 阿尔斯楞摇头晃脑接茬道。 
　　“你狗掀门帘——露尖嘴，不说话恐怕把你当哑巴卖喽吧。你怎么这么抢话啦！”乌克善瞪了阿尔斯楞一眼，呲了他一顿。 
　　“你们两个，听着，无论是谁，只要是能够把那两位小姑娘都给逗乐啦，这匹小红马就给谁。”吴克善继续说。 
　　“太好啦，太好啦！” 阿尔斯楞高兴得拍着巴掌蹦起来，脸上耀着光，溢着彩。 
　　巴吐吉拉嘎热眨巴了几下眼，没应声。 
　　乌克善望着阿尔斯楞猴钻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又说道： 
　　“……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哪？” 阿尔斯楞一怔。 
　　乌克善用眼角瞥了阿尔斯楞一眼，慢言细语道： 
　　“……把她们俩儿都给逗乐啦，这是第一步，然后，还有第二步，第二步，第二步……”吴克善边说边想。 
　　“还有第二步？”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同时张大了眼睛。 
　　“对，还有第二步，第二步——，第二步就是：还得让她们乐着骂你！” 
　　吴克善真佩服自己：我他嘛儿地真聪明，脑筋一转，怎么就想出了一个这么好的金点子，我真是个天才!嗯，——纯天才！ 
　　“什么，还得乐着骂我？！”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被惊得同时张大了嘴巴。 
　　“对，还得乐着骂你。”吴克善得意洋洋地重复着。 
　　“这可不好办了。” 阿尔斯楞蔫了，脸上现出了难色。巴吐吉拉嘎热干脆一脸忧郁。 
　　“第三步——”乌克善故意拉着长音道。 
　　“什么，还有第三步？” 阿尔斯楞晃了晃身子，来来回回打了两个趔趄。 
　　“对，还有第三步。”乌克善对二人又是吊胃口又是施加压力。 
　　“第三步是啥？”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二人巴望着眼、咧张着苦嘴紧张地问。 
　　“这第三步嘛——”乌克善故意卖着关子。 
　　阿尔斯楞和巴吐吉拉嘎热二人旱鸭子似地抻长了脖子听着下文。 
　　乌克善慢慢悠悠、颤颤巍巍地继续将他的金点子发扬光大。 
　　“这第三步嘛——，就是：还得让这两位姑娘乐着、追着打你！” 
　　“啊？！” 
　　阿尔斯楞拽着巴吐吉拉嘎热一屁股就仰跌到草地上，翻了两个滚儿。 
　　乌克善和多尔衮在马上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尔斯楞哭丧着脸，在草地上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对乌克善说道。 
　　“贝子爷，这小红马你还打算叫我们要不要哇？” 
　　乌克善心中说道：当然不叫你们要啦，我还想要呢。我要打算给你们还给你们出难题？他见二人怯阵了，喜出望外。三言两语，兵不血刃，小红马就到手了，乌克善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但话还不能挑明了，于是，他又顺水推舟道： 
　　“这么说，小红马你们两个都不打算要啦？” 
　　阿尔斯楞耳朵上沾了两片粉红色的石竹子花瓣儿，绷簧似地一下子从草地上弹了起来，蹦到乌克善马前，摆动着手，一连声地说。 
　　“不不不不……贝子爷……贝子爷……我要……啊……我要……” 
　　“你要？” 
　　“我要。” 
　　“你真要？！” 
　　“我真要。” 
　　“你肯定要？” 
　　“我肯定要！” 
　　乌克善再三询问，阿尔斯楞是再三肯定。 
　　麻啦个巴子的，我还想要呢，你咋儿不让着我呢？——你他妈的，真不懂事！ 你个臭小子，不长眼，还敢跟我抢小红马？你瞅着，我非给你出出难题，拾掇拾掇你不可。乌克善心中暗暗骂道，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满面春风、和颜悦色地对阿尔斯楞说： 
　　“那好，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就得按照我说的话去办。” 
　　“行，我一定按贝子爷的吩咐去做。” 阿尔斯楞推心置腹、满脸堆笑地答应道。 
　　乌克善睥睨①着他，慢慢腾腾，逐字逐句地强调说： 
　　“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就一定要按照这三个步骤办。” 
　　“哪三个步骤？” 
　　“这三个步骤分别是：第一步：先把这两个姑娘都给逗乐啦。明白吗？” 
　　“明白。” 
　　“第二步：再让这两个姑娘乐着骂你。知道不？” 
　　“知道。” 
　　“第三步：还得让这两个姑娘乐着、追着打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以上这三个步骤你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好！” 
　　乌克善进一步提醒、狡黠地说： 
　　“如果你把这件事按照这三个步骤都办妥了，小红马就归你，如果这三个步骤中有一步没办到，……嘿嘿——，那还用说呀？” 
　　“——小红马就归您。” 阿尔斯楞一推手，接着话茬说。 
　　“哎，对了。”乌克善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答应便承认下来，话音未落，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急忙改口道：“——啊不，放肆，你敢说我？我有你那么贪心嘛？我是你那样的人嘛？——啊？”乌克善又承认又否认，又掩饰又斥责，一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阴阳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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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睥睨：音：pì nì。眼睛斜着看。 

二 怪行赌马 
二 怪行赌马 
　　 
　　为了遮臊儿漫过话茬，他赶紧又接着快问： 
　　“巴吐吉拉嘎热，你呢？” 
　　“我不要了。” 巴吐吉拉嘎热很明智，知难而退。 
　　阿尔斯楞胜利似地瞧了巴吐吉拉嘎热一眼。 
　　“傻小子，真不知趣。” 巴吐吉拉嘎热心中却暗暗数落着阿尔斯楞。 
　　“我就不信难不倒你，我看你咋办，有啥法？”乌克善冷眼旁观，心里默默道。 
　　多尔衮端坐马上，唇角现出了一丝淡淡的讽意。 
　　“怎么办呢？”阿尔斯楞的心里开始敲小鼓了。要吧，条件真高、真难，太苛刻啦。不要吧？到了手的小红马再让给别人，简直就是剜却心头之肉。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阿尔斯楞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在草地上低着头、背着手、蹙着眉、嘟着嘴，耷拉着眼皮，心里翻江倒海般地琢磨着点子，抖搂着一腔的心肝肚肺想着对付的办法。 
　　阿尔斯楞低着头想着主意。说着说着，两位小姑娘骑着马就来到了近前，马脖子底下的銮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那响声一下一下敲击着阿尔斯楞的心。眼看着两位小姑娘的马就要过去了，阿尔斯楞仍然没有想出一个好主意。正在这时，小姑娘们的两条猎犬跑了过来，阿尔斯楞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来了个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到葫芦洒不了油。为了得到小红马，干脆，我豁出去了！” 阿尔斯楞心里想着，脚上三步换作两步“刷刷刷”，跨到两条猎狗跟前，叉开两腿伸出胳膊就将两条猎狗双双拦住。猎狗和猎狗的主人同时一怔，停住了脚步。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阿尔斯楞“扑通”一声给两条猎狗跪下了，不由分说，弯下身腰“咕咚咕咚”地就磕起了响头，并且一边磕一边粗声大嗓地说： 
　　“爸爸呀，爸爸呀，我的亲爸爸呀，你可来啦，我想死你们啦——”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阿尔斯楞怪异的举动惊呆了，两条大猎狗也同时向后闪了好几步，冲着阿尔斯楞“汪汪汪”地直叫唤，好像在说：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你爸爸，我们不是你爸爸。 
　　“爸爸呀，爸爸呀，我的亲爸爸呀，你可来啦，我想死你们啦——” 
　　阿尔斯楞磕头虫似地，连连磕着响头，还一连串地大声呼叫着“爸爸”。他的额头被草地上嫩绿的草汁染得绿汪汪一片，鼻子尖上、眼睫毛上、鬓角边上粘上了好几片长长的大草叶。 
　　一个大活人，楞是给狗下跪磕头叫爸爸，太不可思议啦！ 
　　马上的两位小姑娘起初还是一怔，接着，便被阿尔斯楞滑稽的行为逗乐了。 
　　“傻小子——” 
　　“白痴——” 
　　两位小姑娘互相笑着说。 
　　“爸爸呀，爸爸呀，我的亲爸爸呀，你可来啦，我想死你们啦——” 
　　阿尔斯楞又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身子一弓一弓地，头磕得更欢了。两条大猎狗却被阿尔斯楞给磕跑了。 
　　“哈哈哈哈……”两位小姑娘忍俊不住，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那朗朗的笑声如铃儿一般，荡起层层涟漪，随着阵阵清风，一波一波地向碧绿的草原深处漾去。 
　　多尔衮也被阿尔斯楞怪异滑稽的举动逗笑了。 
　　乌克善是又气又乐。他气的是阿尔斯楞硬是想出了对付他的法子，而乐的是他可笑的行为。 
　　巴吐吉拉嘎热是又气又乐再加恨。他恨他太给马倌们丢人现眼了。 
　　两条猎狗跑了，阿尔斯楞追着猎狗给它们磕头叫“爸爸”。 
　　两位小姑娘在马上被阿尔斯楞逗得敞声大笑，抱鞍抚肚，乐得是前仰后合，笑声不止，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马鞭也不知何时乐得丢到了地上。 
　　两个小姑娘伏着马鞍笑了好一阵，才滚鞍下马去取马鞭。突然，阿尔斯楞站起身，猛地来到两个小姑娘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两手拄地，鸡啄米似地磕起了头。一边磕一边大声叫道： 
　　“妈妈呀，妈妈呀，我的亲妈妈呀，你们可来了，你们想死我啦——” 
　　两个小姑娘起初还是笑，阿尔斯楞一句一句“妈妈”地叫着，这时她们才醒过神来：管狗叫爸爸，管自己叫妈妈，嗯？——这不是骂人么？两个小姑娘顿时敛住笑容，其中年纪大一点的杏眼圆睁，怒声喝问： 
　　“你是谁家混小子，无缘无故为何骂人！” 
　　阿尔斯楞根本不理她的茬，他继续磕着头，一口一个“妈”地叫着。 
　　“妈妈呀，妈妈呀，我的亲妈妈呀，你们可来了，你们想死我啦——” 
　　一条大猎狗又踅了过来。 
　　阿尔斯楞对着猎狗“嘭”地磕了一个响头，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紧接着一旋身，跪在小姑娘脚前，又“嘭”地磕了一个响头，对着小姑娘响亮地叫了一声“妈妈”。 
　　“你不当人我们还当人呢！” 
　　“——什么东西！” 
　　阿尔斯楞再一次对着猎狗“嘭”地磕一个响头，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呀”，紧接着一旋身，对着小姑娘，又“嘭”地一个响头，响亮地叫一声“妈妈呀”。 
　　多尔衮、乌克善和巴吐吉拉嘎热在一旁被逗得再一次哈哈大笑。 
　　这下，姑娘们不干了，她们娇颜变色，怒骂连声。 
　　“——好哇，你也太欺负人了！” 
　　“龙梅，上，咱俩儿炮制炮制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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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炮制：本意是用中草药原料制成药物的过程。 
　　此处为北方方言：收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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